柴胡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53 编辑 <br /><br /> 两根麻黄、三截柴胡、四颗杏仁熬制的微黄清淡的一瓷碗汤水，便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乡村家庭治疗感冒的专用药、特效药，俗称：土方，亦称偏方。麻黄、柴胡均为乡村大地田埂间鲜嫩时为卑微的草，干枯后成低下的柴。其实，就是农人吊在嘴上常说的：“柴草。”杏仁，乡间以果为食，食其肉后取其外壳之后的实。这些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然三样合在一起，被黑锅里的泉水蒸煮一阵后，即成一副治疗感冒的中草药挤。
儿时，家境贫寒，吃喝都成一件艰难的事，更何况哪里有药吃？记忆中，于三九寒天，家里谁感冒了，母亲常会熬制一大瓷碗麻黄、柴胡、杏仁的淡黄药水，让病人喝下，裹上两床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出上一身大汗即可，随后的数天呆家里，感冒即好。村子里，不论我家如此治疗感冒，家家通用。故而，两样草，一样实，常年储备。麻黄柴胡挂在屋檐下，杏仁存在厨房布袋里。
严父成我村赤脚医生时，已是上世纪80年代中。一个淡黄的小药箱镶嵌着一根宽宽的黄背带，内设两层，上层窄小分割成小木格，尽放置些微小的药瓶子，下层深长是一些针剂、器械。常记得严父背着小药箱往返在村里的弯曲土路和折折拐拐的巷道间的言语举止是那么的亲切和蔼。可对待自己的亲人，不管是谁感冒了，时常就是起初的痛骂一顿，之后带着很大的怨气扔下几颗似乎比命还值钱的小药粒，最后依然骂着：“再不注意穿暖和，感冒了等着给你药吃。”就离开去田间干活去了；如是很病重高烧时，父亲依然板着一副沉沉的脸，不停地骂着，喊着：“脱下裤子！”，刚闭着眼等，冷不防，就会在屁股上咚的一声注射一针那是能疼死人的青霉素。再痛，可谁还敢喊一声？
父已背我十余年，我已人之中年。离开泥土已有十余年。父亲的药书其一——《草木从新》却成我的枕边书。睡前闲翻一页半张，总感觉那些大地之上的柴草是那样的性灵，它们宛如一个个深知人性的精灵，从淳朴厚实的泥土而来，岁岁年年，守本恒古。在青葱岁月里，成为人们桌上一碗碗青青的菜，枯萎时却成为一味味治病救人的药。柴胡属山草类，我儿时最亲最熟的草儿之一。然在我人之中年时，读着：“苦微寒，味薄，气升为阳，主阳气下陷。能引清气上行，而平少阳厥阴之邪热······”儿时仅知是一味治疗感冒的药，却不知柴胡具有“宣：清气上升下行。”之深义。
李时珍曰∶“茈字，有柴、紫二音。茈姜、茈草之茈，皆音紫；茈胡之茈，音柴。茈胡生山 中，嫩则可茹，老则采而为柴，故苗有芸蒿、山菜、茹草之名，而根名柴胡也。”阳气上升的明丽三月，柴胡一如一位刚出世的婴儿，带着一身微淡的清香奶气，从历经寒风冰雪的根部，生发出一两个嫩黄紧握的小手，渐次在春风的抚摸春阳的舔舐中，缓缓展开五指，渐成一片片嫩绿细长的叶子。慢慢地一根绿茎展出拖着繁嫩细叶，成为大地之上一位娉婷苗条的少女，香气四溢。她和黄土地上散养的蒿草、狗尾草、蒲公英、苦苣等一样，春生夏长秋枯冬休，严格遵循时令，岁岁年年，一荣一枯，轮回生息。其茎青紫坚硬，微有细线。叶似竹叶而稍紧小，亦有似斜蒿者，亦有似麦门冬叶而短者。三四月的柴胡嫩苗，鲜香可口，和苦苣、蒲公英、荠菜一样成为农人青黄不接时的鲜菜。唯不同的是，柴胡带着胎来的鲜香，让人更加青睐。
艳阳炙烤的七月伊始，柴胡会在一根细硬稍斜细长碧叶打扮的青青茎秆间开出一复伞形花序，花金黄细碎，直开花至八月，凝视田野间青茎托出一朵朵复伞，缀满细小黄花，飘逸出一股股清淡香气，令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神奇和一棵野草的性灵，生命的意义却被一株大地之上的野草诠释如此深邃！时令到了九月，花落籽成，嫩叶在寒露渐次成霜的日子里，叶黄茎苦，然深藏紧紧抓住泥土的主根却异常的活跃健壮，圆锥外形，外皮成红褐色，质疏松而稍脆，饱含大地奶水，鲜嫩微香。一棵普通的物种就是如此的成为两代人生存，地上是风光鲜亮的孩儿，地下是沉默无言的父母。
柴胡，我儿时老家人常用其干枯的细细茎秆来治疗感冒，真正的主料确实其深藏大地之下根。《神农本草经》注：“气味苦、平，无毒。主心腹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轻身、明目、益精。”柴胡，除了其能驱赶人体之内的寒热邪气，还能调理肠胃中的结气，结气，难道不是人们在滚滚凡尘中的怨气、狠气、霸气、贪婪之气？最主要的是其还能轻身、明目、益精。这不得不让我惊讶一个普通卑微柔弱谦逊的物种，其万年不变的恒古秉性，不管历史的车轮掀起何大的滚滚红尘，天地沧海桑田的巨变，一如苍穹昂之上昼夜碾转的日月，一直在坚守着难得的守本轮回。
中医主“气”，人，气不顺着病也。气顺，则身壮力强；气畅，则身轻，身轻则木明，目明则精饱。气，是什么呢？我看，就是一株生存大地之上、严格循循时令、安分守己、不与任何杂草争天夺地、万年如一生的柴胡。
柴胡，你那股周身满溢着清淡的纯气，是我国千百年来芸芸众生一直千寻万觅的一股人间清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