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货与软文(外一篇)
2022-01-19叙事散文夜莺
连环读记上班。下班。每天在一条线段上滑行,生活既无波,亦无浪。寡淡无味,跟一锅白水面差不多。无聊至极,喂字怡性,码字为乐。挑肥捡瘦,终究一事无成。订了《读书》杂志,犹喜“读书扎记”栏目。里面文章大多出自老辈作家之手。读记的依旧是些旧书典故。……
连环读记
上班。下班。每天在一条线段上滑行,生活既无波,亦无浪。寡淡无味,跟一锅白水面差不多。无聊至极,喂字怡性,码字为乐。挑肥捡瘦,终究一事无成。
订了《读书》杂志,犹喜“读书•扎记”栏目。里面文章大多出自老辈作家之手。读记的依旧是些旧书典故。大概患有文字过敏症,每每读文,相关故事就浮出脑海,飞鸿雪泥的读痕,滋生了比照的恶趣。比对之后,我对《读书》有些隐隐的失望,甚至还有点小伤心。因为我没看到什么鼎新革故之论。这时,盼读古人的读书笔记,便成了我的一大心病,日积月累,病入膏肓。心心念念,抓到就读,那如饥似渴的憨劲,害得手不离卷。说这些,也不怕你笑我是“耗子爬称杆”了。但我最想看的,还是东坡先生的笔记。
有幸购得眉山人氏,徐康先生著的《东坡志林•百篇赏析》,里面就有两则读书笔记,终于疗了我的心病。
《石崇家婢》一记。东坡如是行文_
王敦至石崇家如厕,脱故着新,意色不怍。厕中婢曰:“此客必能作贼也”。此婢能知人,而崇乃令执事厕中,殆是无所知也。
东坡读的是《世说新语》,它的全貌如下:
石崇厕,常有十馀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蝉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两相对比,我们发现,东坡先生省去了很多笔墨。侍婢的华丽富贵装扮,省去。他客如厕的尴尬,省去。直取要害,用自己话,复述原文意思。先生用了27字符,摘取原文26字符。还原当时场景。然后,用了39字发表意见:批评石崇用人不当。
读《世说》,大多数人喜欢王的不羁,痛恶石的炫富,夸赞婢的敏锐。但东坡就不一样,他跳出文外,推己及人,想到了人才任用问题。
读书之乐,独得其乐。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管怎样,读有所得,就没负书,没负作者。就像吃饭一个样,不管吃好吃苤,长不长胖,只要消化吸收,有营养,身体无恙,医生失业,就是好事。
看过东坡先生的这则笔记,于我则心有戚戚焉了:一是笔记的写法,要有真貌笔录,但最好不是照单全盘接收。取舍由心。提笔行文,语言要有加工创新痕迹。
二是对东坡先生的议论,不以为然。因为有两句耳朵听得起茧子的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癞蛤蟆三年都要成精。
回到东坡之文,我看侍婢的眼力也不是朝成夕就的。和石家往来的,无不是些达官显贵之徒,弄风附雅之辈。她们长期耳熏目染,鉴人能力自然有所提高。东坡怎说石是用人不当呢?
黑灯瞎火,与东坡临文对饮。高攀逞能,不觉哑然失笑。
干货与软文
如今,新鲜词儿层出不穷,大有你追我赶之势。这让久宅蜗居,不追星不捧剧的我很是尴尬。比如写文编章口中最爱念叨的两个词儿:“干货”与“软文”,就曾令我莫名其妙了好一阵子。
不管是亲身经历的“干货”文章,还是拿钱替别人作嫁衣的“软文”,听到、看到这不干不净的称呼,我就有些牙酸手痒,恨不得动粗打人骂脏话。干货,总是令人想起那些经过烟熏压榨风干了的鱼类制品。悬在店中,随风摇摆,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鱼腥味,臭不可闻。或是枯枝败叶,曲里就拐的柴禾,着火一燎,瞬间没了。或是咋牙瘪嘴的干板田,皱皱巴巴的干豇豆,干辣子,干豌豆等等等。灰头土脸,霉霉滂滂的。储存倒是方便,但丢在旮旮角角,鱼目混珠,天长日久,发霉变质。吃了中毒、夺命也时有耳闻。千言和万语,就是与羊大绝缘。
川人爱用反义词。与干货相对应的,自然就是水货了。按干货的本意,水货就是新鲜水灵饱满的食物。奇怪的是,它的比喻义大家都不太喜欢:或是说东西掺假的,或是说某人爱说甜言蜜语的话,也就是批评人了。反正就是个贬义词。照此推理,如果名家好文被冠以“干货”,那么非名的草根们写的“小说、诗歌”,难道就都是些“水货”了?一些编者如此妙用、借用、活用,乱拉郎配对,厚此薄彼之行,匪夷所思,令人哭笑不得。
说了干货,再说软文。
据我耳闻目见,古人写文大都没有稿酬,除了写墓志铭外。按现在对软文的定义,古人无意识的遣怀释性之作,大多属于此类。不过,人家写得高明,写得巧妙,写得艺术。比如东坡很多诗文就是这样。
无论是得意庙堂,还是穷居蛮荒,东坡官做到哪儿,就义务宣传到哪儿。就热爱喜欢到哪儿。现今那些他为官的地方,都名满天下,百姓托他发家致富,日月可鉴。 在杭州,他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在惠州,他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着岭南人;在黄州,他吹,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早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苦中作乐,对喜欢美食的人来说,这是多么珍贵的文献资料。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对于潜僧绿筠轩环境的描写 ,对金鹅山颠这个小地方的宣传。以及对竹的大面积栽培,对竹编艺术的发展,对朋友超凡脱俗高雅品味的赞赏。岂止一箭双雕可以概括?
更不用说他的思乡文《春菜》对家乡入髓的切切思念,和对川菜晋升中国八大菜系的贡献了。
菁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 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 宿酒初消春睡起,细履幽畦掇芳辣。 茵陈甘菊不负渠,绘缕堆盘纤手抹。 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铁甲。 岂如吾蜀富冬蔬,霜叶露牙寒更茁。 久抛菘葛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 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并发脱。
好一个苦笋江豚那忍说。读着读着,口水直流。这思乡情中的广告效应,比起今天那些长篇累牍、刻意而为,看得人恹恹欲睡的所谓软文,不知要好多少倍。要是他能活到现在,有偿写作,我估计就这几首诗作,也会令他腰缠万贯。
现代人就聪明多了,有些文人,为了一点稿酬,摇唇鼓舌,大动干戈,贪挪占要,不知羞耻,斯文丧尽。诸般恶风流俗,使“软文”大行其道,真正的精品,要么打入冷宫,要么沦落民间,要么改头换面,同流合污去了。
能有幸沐浴东坡的恩泽余韵,也算是流水溪桥,浩然赏橘,散诞逍遥,不负秋光。我常常痴想:假如宋人也搞重奖作文大赛,他们谁做评委?想想,抿嘴一笑了之。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