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若等
2022-01-19叙事散文青衫子
自动茶艺壶里的水被烧开了,温度显示100度,水蒸气从壶嘴和壶盖的几个细孔内喷出来,一会儿又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100度那个数字,而代之以从99开始顺序递减的其他数字,直到89度;继而循环开始,又从89度烧到100度,重复了刚才的场景。这是……
自动茶艺壶里的水被烧开了,温度显示100度,水蒸气从壶嘴和壶盖的几个细孔内喷出来,一会儿又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100度那个数字,而代之以从99开始顺序递减的其他数字,直到89度;继而循环开始,又从89度烧到100度,重复了刚才的场景。 这是一个基本的程序设定,从89度到100度,中间是等。 走廊里传来走路的声音,是去向卫生间,脚步渐远,最后听到卫生间门开关的声音,中间夹杂着人咳嗽的声音。声音像符号,后面是人,是与人有关的影像。这些影像代表着喧闹,像是一种背景,与室内的暂时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这像是一个基本的程序设定,关乎声音的起止和相关影像的出没,中间是等。 走廊里重又喧闹起来,有人来,有人迎着,那个发出咳嗽的人说着欢迎的话,将来人迎进去。我看不到他们的样子,可又分明看到了。那种关乎看到的模糊和清晰似乎并不重要。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杯子是瓷质的,暗褐色,外壁上有手工花纹。我辨不清那些花纹是什么,像是一种植物,有着伞状花序。在那些花纹的间隙,有对称的两个指肚大小的凹陷,一边拇指,一边中指,方便端持。旁边是一个高玻璃水杯,里面泡着茶。茶叶被泡开了,沉到水底,茶汤呈暗红色,与瓷质杯子颜色近似。 这似乎也是一个基本的程序设定,关乎茶的泡开、茶水的倒出与饮用,中间也是等,等着水开、泡茶、续水。 玻璃水杯的上半截空了,需要续水。旁边的茶艺壶数字显示为0ff,可以想见,是我中间没有及时跟进,让它误以为那种循环不需要继续往复下去了。有一段时间被空下来,如同玻璃杯子上半截的空虚待补。空虚的那一部分变凉了,因为没有水温的持续。 这似乎也是一种程序设定,关乎杯子的空虚和水的接续,以及水温的传递,等等。 我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明显的,茶有些凉了。瓷杯子里没有了热茶的延续,也呈现了最初设定的虚空。在虚空和实在之间,中间也是等,等着与喝茶有关的起意和动作。 重又按动了烧水的开关,温度显示为59度。水壶里传来呼呼的声音,水蒸气漫溢出来,有吱吱的声音提示,水开了,温度又到了100度。 将烧开的水注入玻璃杯里,上半截的虚空被重新填实,杯底的茶叶随着水的注入泛起来,原本的寂静被打破,连同水与茶的混沌,达成新的平衡。一个明显变化是,虚空被填补了,茶水的颜色变淡了。 或许,这根本谈不上是什么程序设定,而是一种自然而然。一撮茶叶被放入杯子的那一刻起,随着热水的持续注入,颜色必然会越来越浅,味道也越来越淡。等到最后,茶的精华被完全分散到水中,茶的使命和功用也就结束了,成为茶根儿,弃物,被泼到水桶上面的塑料滤网里。在此之前,网笼空空如野,以虚空的方式等待着茶根儿的泼入。 有了热水的重新注入,玻璃杯子的外壁重新变得温热,有了茶水的重新注入,瓷杯子的虚空被充实,茶水面上映出杯口的影子和屋顶的灯光,明暗之间达成某种默契。在此之前,寂静若等。在此之间,寂静若等。 打了个喷嚏,有点猝不及防,用右手食指按了按鼻翼右侧,像是对一种由实在转为虚空的印证。那种起意和动作像是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还来不及反应,动作已经完成了。那种声音和动作在屋子里回荡着,瞬间冲出屋子,与别的房间持续传来的说话声一起,形成一种喧闹,预示着一种存在。 烧水壶重又响起来,像是以此来展示自己的存在。从89度到100度,11度的距离,中间是等。水开的声响过后,室内重又归于沉寂,除了敲打键盘的声音。茶水在等,等着人的饮用;瓷杯在等,等着人的端持;玻璃杯在等,等着上半截虚实的被充实。 茶叶从杯底大幅度地泛起来,又渐渐归位,杯口显出隐隐的热气。在端持起瓷杯的那一刻,敲打键盘的声音暂时停下来,光标在字后闪烁,它的前面是一个个黑色的方块字,5号宋体,后面是一大片的空白;在敲下第一个字前,整个文档都是一片空白,以虚空的形式期待一种填补。 走廊里传来说话走路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刚才来的人要离开了,一同离开的还有等候和陪同的人。我在卫生间门口碰到一个陌生人,知道那是他们的其中一位。塑料滤网里已经有了泼弃的茶根儿,还有空烟盒、干枯的植物叶子。拖把斜靠在池子边儿上,洗手台上溅有水渍,墙上的镜子中现出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被称为我。我看到自己打开水笼头开关,把手伸向水流,调整了水温,挤出洗手液,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来不及看镜子中的自己,那个瞬间填充了镜面虚空的影像。 等我走到走廊,两只手自然抓握着手中残留的水渍,那个陌生人已经跟上了那几个人的脚步,楼门口传来电子门打开的声响。在此之前,那几个人在等,连同关闭的电子门。 我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说什么,等我坐回桌前,看着光标一下一下闪动跳跃,以一己的虚实变换来指向那片永无止境的空白。 瓷杯子空了,没有茶水,里面黑乎乎的,只是在杯沿上闪着灯光的亮影。玻璃杯子满着,杯沿和杯中的水面上都有光影存在。它们在说着什么?或是期待着什么?不得而知。烧水壶又响过,温度指向100度,像是在催促我需要做点什么。我把茶水从玻璃杯中倒入瓷杯,端起烧水壶,给玻璃杯里注入开水。在我端起水壶的那一刻,指示灯显示为98度。 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5:27,2018年12月26日。白色打印机的开关灯一明一暗闪烁着,圆色图标上有一根短短的线,将原本的圆切割开来,或者是,原本构成圆圈的那一小截线段被截取下来,从弧形改成直线线段,与那个圆一起构成一只苹果的样子,或是其他。 打印机上的台历安静地摆着,封面上有一只蹲着的狗,旁边有四个大字:金犬开运;是繁体字。一年马上结束了,我基本没打开过它。新台历放在一边的茶几上,还没有开封,一侧印着四个字,福到万家。 走廊里安静下来,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声息,我成了最后离开的人,没有100度,也没有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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