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

童养媳
话说张家在街上摆地摊卖瓜子，挣了几个钱，就盘算起娶儿媳妇的事。娶儿媳妇盖房是一笔大开销，送彩礼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好在三个儿子还小，来日方长慢慢积攒就是了！内掌柜的却说：先给大儿找个童养媳，一来花不上几个钱，二来人过来就能插手干活！既解决了当下人手缺的问题，又解决了明天大儿娶媳妇问题，一石二鸟！外掌柜的听罢自然是喜形于色乐不可支。
那个年代集市上插稻草棍的女孩时而有之，花多少米（不论钱只论米），买多大的，什么模样的，可以按照自家的需求进行挑选。与当下拐卖妇女儿童相比容易得多，再说也不犯法，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不会锒铛入狱。
话说童养媳领进来了！站在屋堂子里，九岁，比张家的大儿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内掌柜的发话。不识字，没念过书。没有大名，只有小名，叫四妮。内掌柜的又发话：从今以后改叫大妮。
大妮黑瘦黑瘦的，身条单薄显然是天长日久饿出来的。两个眼眶子大，两个眼珠子陷了进去，不用说也是饿饭饿而久远形成的。穿着一身花衣服，是家中大姐二姐三姐依次穿过传递下来的，看上去还合体，只是袄袖裤管都短了一大截子。胳臂肘上各有一个补丁，补丁的颜色不是花的而是深蓝色的。
外掌柜的看着顺眼，内掌柜的看着顺心。窗外的喜鹊与麻雀都在叫喳喳。一只小花猫出现在窗台，既不理睬喜鹊，也不看一眼麻雀。从挂着布帘木格子窗口钻了进去，直奔屋角旮旯那只猫食碗。童养媳直勾勾地看那猫食，她想走过去与那小花猫一起分羹，她已经多半天没吃东西。
内掌柜的想发话没有发话，只是狠狠地瞪了外掌柜的一眼珠子。外掌柜的仿佛被针扎了一般，一个机灵站了起来，走近灶膛掀开锅盖，拿起个兰花碗，顺势往下一擓，擓上来一碗白花花大米饭。又放上几根咸罗卜条，端至大妮童养媳面前。
童养媳几乎是从那个未来的公公手里夺了下来那一碗大米饭，内掌柜的踢过去一个马扎子，坐了下去的大妮，张开浑圆的大口（坐在椅子上的父亲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儿有这样的大口）三下五除二，,开始了狼吞虎咽。
爸爸装上了一袋烟，打着火镰，按上冒星的火绒，叼着烟嘴，只抽了一口，四妮，不，是大妮，已经吃完。吃得干干净净，宛如猫儿 舔过一般。那吃饱了的小花猫，卧到内掌柜的怀里，想美美睡上一觉。童养媳大妮看了小花猫一眼，她多想把小花猫搂进自己的怀里。
空口无凭，立据为证。爸爸按上了指纹，把脑后头的辫子盘了盘，背起地上戳着的半口袋米，那是他卖女儿所得，起身往外走！大妮为爸爸送行，送至大门口，爸爸回头望了一眼被自己出卖的女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流出了泪水。
在爸爸目光笼罩下的女儿，哇地一声放声痛哭起来！爸爸放下肩上的大米，抱起了大妮，不，该是四妮，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四妮作为爸爸的女儿，第一次感受到爸爸情怀的温暖，第一次感受到爸爸对她的疼爱。四妮一下子懂事，四妮一下子长高长大，她开始明白爸爸是为了不让她饿死在家里才把带出来的，她开始明白爸爸是为了让母亲和三个姐姐有口饭吃，才把她出卖给别人的。四妮，不，是大妮，与爸爸分手了！夕阳已经落山，街筒子里铺满的全是血色的晚霞。
童养媳的使命，明天与张家的大儿结婚，今日是炒瓜子。个子不够高，那个未来的公公为她在大铁锅四周码起三摞砖。手臂是两根枯柴棒，不如铲把粗，拿不动大铁铲，翻不动铲不动，那个未来的公公特意到铁匠铺为她量身制作了一把铁铲。宛如当下在海滩所看到的挖沙子用的儿童玩具。
童养媳大妮干活汗流浃背，连那条黑辫子都是湿漉漉的。大妮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披星戴月不惜力，她说她填饱了肚子，有的是力气。
大妮炒的瓜子，咸中带甜，吃着香，随炒随卖。公公把她炒的瓜子，用纸包成圆锥形体，上面还有个纸盖，以便保持瓜子的清脆。起名就叫大妮瓜子，很快闻名遐迩，买者络绎不绝。
合不拢嘴的内掌柜的，一日不无惊奇地发现，童养媳脚底下那三摞砖不知什么时候炒没了！搬走了！不需要了！原本又矮又小的童养媳一下子出脱成大姑娘，也越发苗条了，只是两只眼睛被烟熏火燎，不是那么水灵，甚至是有了一层云翳，有些模糊了。好在自己的大儿还是个懵懂少年，不知道女子的眼睛是灵魂的窗口。赶快成婚，喜结良缘！
婚礼举办时，大妮的父亲到场，剪掉辫子的父亲倒显得有几分精神。更使女儿四妮大妮童养媳欣慰的是，临走还背回去亲家母送给的两斗大米。外加一个果匣（长方体彩色纸盒大小如北方农家炕上的枕头，里边装点心，上边蒙住一张彩纸，用纸绳相系）。
童养媳结婚后照样炒瓜子，且是数十年如一日地炒了下去。童养媳大妮到底炒了多少瓜子没人统计过，所创造的剩余价值财富到底有多少，没人计算过。外人只是看见那个具有儒雅之风的公公斥资五十石大米，于集市正中置办了三间门面。没过几年又看见那位公公醵资八十石大米购置了一处深宅大院。大米五十石大米八十石，在那个时代可是个天文数字。
话说那门面扩大经营，干鲜果品一应俱全。外掌柜的穿起长衫，两个袖口挽起来，来的都是客，招待十六方。再说那宅深院大，皆水磨石铺地。墙是高墙，屋是高屋。前院临街，后院依崖。东南西北四舍，拾级而上，屋脊倾斜，呈建瓴之势。北屋南屋皆为正房，前出厦，有两根支柱做支撑，十分气派。屋内八仙桌龙椅春凳屏风，应有尽有，皆为楠木，漆亮照人。内掌柜的出来进去，不免有几分得意，不时地抱起小黑猫（那该是小黑猫第几代重孙女儿）晃来搂去。
童养媳的公公英明之处在于，他花巨资购置房地产与铺面，却不愿出一文一厘钱，去买下一寸一分土地。因而，解放后他也就不曾成为地主，而是个民族资产阶级工商营业者。而前者是敌人，后者是朋友。敌人要挨批挨斗乃至丧命于黄泉，而朋友则处之泰然，甚至能够自由自在。
解放那年，童养媳正值知天命之年。朝鲜战争爆发，全国开展起轰轰烈烈抗美援朝运动。张家内掌柜的外掌柜的决定捐献两石大米，买飞机大炮。镇里开大会进行表扬，内掌柜的不去出席，外掌柜的也缩手缩脚。却让童养媳抛头露面，尽管童养媳这时候一个眼睛完全失明。镇长亲自为所有的捐献者戴上大红花。童养媳胸前的那朵尤其灿烂。那是童养媳一生中获得的最高荣誉。然而好景不长，大妮童养媳所创造的财富给全家和她本人带来巨大灾难，事情来龙去脉有待下篇阐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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