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红嫁衣

一根长长柔柔的棉线，在银针的心脏挽着桃花的魅艳，将三月温婉的阳光，青春的靓丽，还有那美好的向往，连同母亲心中的羞涩，脸上的润泽，一起绣在了那块金丝缎面的衣料上。
春光映红了母亲的脸庞，片片嫣红的花瓣坠落在了衣襟上，显得那么美，那么媚。红红的嫁衣，将母亲初露的风华映衬得那么娇，那么俏。 一曲潺湲的心歌荡漾着年华的喜悦，一袭艳红的嫁衣紧裹着母亲饱满的胸怀。澎湃的心脉，伴着欢快的锣鼓，伴着跌宕起伏的花轿，伴着熙熙攘攘的炮仗，在通往婚姻殿堂漫长的路上，悠悠、悠悠地在母亲颤动着的心房荡漾着美好的祈愿，还有那明天的希望。 一季季桃花开了，又落了，一个个春秋来了，又去了，母亲脸上的光泽浅了，额头上的皱褶深了，那件红红、红红的嫁衣，在无数个六月六的日子里，依然是那样的艳丽。 青春的靓影匆匆而去，岁月的痕迹没留下一丝的声响便悄然而逝，生活给母亲增加了沉重负担，在无以数计的日子里母亲用自己柔弱的身躯，坚强的毅力，撑扛起了家庭生活的大梁。顶风雨、踏寒霜，一年又一年地为了生计而奔波着，劳碌着，从靓丽的青春，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母亲说，她舍不下老实憨厚的父亲；母亲说，她舍不下那件陪伴了三十多年的嫁衣；母亲说，她更舍不下我们三姐弟；母亲说：“到明年六月六的那天，别忘了将那件红嫁衣好好地晾晒。”母亲说……；母亲说……；我们哭着喊着叫着，母亲还是丢下了父亲，丢下了我们姐弟，丢下了那件红红的嫁衣，带着无奈，带着悲愤，带着人生的遗憾，凄凉地、孤单地走了，那一双无法合闭眼睛却依然凝视着苍天，凝视着这块给她带来太多屈辱的土地。 母亲走了，遗下了这件让我们见了心酸而又充满怀念的红嫁衣。母亲的红嫁衣，总是不断地勾起父亲对那段漫长岁月的回忆。当年母亲穿着红嫁衣，跨进家门坎的那一刻总是让父亲絮叨着不已，总是让父亲深深地沉默在一件件过往的琐事里。 母亲的红嫁衣在父亲的手里，不停地搓来揉去，慢慢地铺展开，又轻轻地叠起，然后父亲便会长长地，粗粗地吐出一口气。父亲老了，眼睛花了，他经常或对着我们姐弟，或对着空旷的房间自言自语：“你妈的这件红嫁衣潮了，湿了，该拿出去晾晒了，你们快来看你妈的这件红嫁衣怎么会褪色了呢？” 我们姊妹几人成年后先后离开了家乡的小村，唯有过年过节放假的几天才能匆匆回村看看老父亲。我们曾多次劝说父亲离开小村和我们一起生活，可父亲就是舍不得离开家乡的小村，舍不得离开村头埋葬着母亲的那块土地。 村子的东头，住着一位孤寡的老人，是父亲从小玩到大无话不说的好伙伴。两位老人常常会聚在一起，说说儿时的往事，说说儿时的顽皮，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地就会说起母亲的红嫁衣。 老伙伴说：林儿她妈出嫁时穿着那件红嫁衣让周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羡慕不已。父亲会马上接过话来说：林儿她妈是咱们这方圆几里最漂亮的姑娘了，穿上红嫁衣后当然更让她们眼红了。老伙伴说：那时咱们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在背后议论说，你小子上辈不知积了什么德份了，娶到了这么俊的一个姑娘。这时，父亲就会很开心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父亲的泪水便会潸然而落，黯然地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回家中，将母亲的红嫁衣从箱子里面取出来，用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红嫁衣，嘴里也在不停地叙叨着别人听不清楚的话语。 父亲唯一的老伙伴也走了，父亲紧攥着母亲的红嫁衣抖抖索索地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泪水糊满了一脸。 父亲说：母亲在那面很孤单，他也很孤单，母亲想他了，他也想母亲了，他要带上母亲的红嫁衣去找母亲。为了想尽快地见到天堂里的母亲，父亲决定选择自杀来中止生命。 看着老父亲每天紧攥着母亲遗下的红嫁衣呆呆的目光，此刻，我的心碎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老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化解父亲心中埋藏了多年的心结…… 迎亲队伍的唢呐吹的震天响，母亲穿着那件金丝相嵌的红嫁衣，头顶着红盖头在两个伴娘的搀扶下，下了花轿跨过了堂屋的门槛，爷爷和奶奶开心地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呵呵地笑着，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呐喊声，母亲和父亲相互跪拜着，门外顿时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门外的鞭炮声劈劈啪啪地响着，噢，春节到了，母亲给我们姐弟三人换上了洗得很干净的衣裳，说是要带我们姐弟三人，到武东的照相馆去照相。母亲换上了那件红嫁衣满脸微笑地抱着弟弟，牵着我和大妹的手一路走着一路和乡亲们打着招呼，我问母亲：父亲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照相呢？母亲笑着说：他在渡船码头等着咱们呢。果然，在码头看见了父亲。父亲见到我们高兴地连连挥手大声喊着：快点，你们快点走啊，渡船马上就要开了。母亲抱着弟弟拉着我和大妹拼命地朝渡口跑去，突然，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道闪电直劈在了我的头上…… 我猛然惊醒，母亲的身影不见了，母亲去了哪？眼前为何只有父亲佝偻着身子，怀里紧搂着母亲的那件红嫁衣在不停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