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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火红的砖瓦窑

2022-01-19叙事散文乔举平
火红的砖瓦窑乔举平砖瓦窑就在村子的后面,背靠一个两丈多高的土坎,窑顶冒着浓浓的黑烟,下边的火门由社员不停地往里填麦草,有红红的火焰呼呼然烧着,日夜不息,等烧够七八天,到了火候就停了下来,再往瓦窑上面的蓄水池中浇水,全村的劳力都在挑水往里倒,……
火红的砖瓦窑
乔举平
砖瓦窑就在村子的后面,背靠一个两丈多高的土坎,窑顶冒着浓浓的黑烟,下边的火门由社员不停地往里填麦草,有红红的火焰呼呼然烧着,日夜不息,等烧够七八天,到了火候就停了下来,再往瓦窑上面的蓄水池中浇水,全村的劳力都在挑水往里倒,窑上冒着呛人的水蒸汽,这样一窑砖瓦就基本要大功告成了。

砖瓦窑是生产队集体的副业,烧的砖瓦除了平价买给队里的社员盖房,再买给附近庄子的群众,增加一些队里的收益。当时父亲是生产队长,也就兼了砖瓦窑的厂长了,我总见父亲除了忙着安排地里的农活,就守在砖瓦窑指挥大家做砖烧瓦,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

做瓦是很有意思的,很有艺术性,我最喜欢在做瓦的场院里玩,一边看泥片在匠人的手中魔术般变成光溜溜的瓦筒,一边在阳光下晒着无数瓦筒的墙缝中捉迷藏,那实在是很好玩的,我那年大约就是五六岁,好象还没有上学。

做瓦的工序很复杂,也要花费很大的气力,首先是要把没有杂质的红土弄到大场里,爆晒干了再用牲口拉着碌礎压细,然后浇水和泥,红土很黏,和匀是相当不易的,壮劳力就赤脚去踩,很多人边踩边跟着转圈,脚下在噗嗤作响,全身粘满泥巴,有捣蛋的后生偷偷在同伴的脸上抹一把,就把他搞成了大花脸,招来满场哄笑。泥一和匀就垒成了泥码,等待做瓦筒了。这可是技术性很强的细活,是专门的师傅手把手传授的功夫,庄上的尕海、富有是有名的瓦匠,他们当时都三十多岁,是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壮劳力,二尺来长的一张泥片裹到瓦筒的模型上,一手旋转模型,一手抚在泥片上,在飞快的转动中泥片越来越圆润越来越光滑,片刻一个瓦筒就做好了。这一切都在很短的时间完成,我们全看傻了眼,像是玩魔术变出来的。

尕海、富有手提瓦筒飞快跑到平整好的场地上放下凉晒,把前一次放的瓦筒模型取下来,继续工作。场地上整齐摆放的瓦筒慢慢垒起来,象一堵花纹精美的墙,太阳穿过墙体,光怪陆离,闪着奇妙的光,煞是好看。我有时就静静地坐在这瓦墙的缝隙中,看着光的变幻,想着自己的心事,忘了时间的流逝。

瓦筒晒干了,尕海就拿起一个轻轻一敲,圆筒状马上变成了四张瓦片,整整齐齐,然后码放在一边就等候装窑烧了。我想这么好的红红的瓦片,他们就像很好的弟兄姐妹,他们在窑中要接受烈火的锻造,他们疼吗、哭泣吗?即是流出了眼泪,也会马上要烧干的,想着这些,我的泪就落了下来。

做砖相比起来要简单的多,是一块块空格的模具,把和好的红泥填进去压实就行了,翻过来去掉模型就是齐整的砖块。我是不喜欢做砖的,好像这样的事情也是由庄上没有媳妇最没出息的二蛋来做的。那么简单的工作有时他也做不好,总是见父亲戳着鼻梁骂他,二蛋也不生气,就吸溜着鼻涕返工重来。

砖瓦做够一窑就赶紧装窑要烧了,窑的下边装砖,上面装瓦,要事先在砖瓦间留出许多空隙,这样烧起来火势就走的均匀,烧的匀称,不夹生。装窑也是尕海和富有把关,他俩在窑中指拨社员忙忙碌碌,父亲也站在窑顶吆喝,担任总指挥。装好了窑,就开始点火,很神圣庄严的样子,这点第一把火的事是父亲的特权,火门里早已装满了干草,父亲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郑重地举过头顶,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在祷告,然后把火把投进火门,呼的一声,大火熊熊燃烧,周围一片欢呼。等在身后的人便连忙往里填草,火势慢延,经久不息。一连好几个昼夜,砖瓦窑在熊熊大火中激动着、痛苦着、经受着涅槃和新生,我站在夜幕紧紧包裹的夜色里,好像听到了砖瓦的哭泣、听到了烈火的欢笑,红红的砖瓦经过几天几夜的锻烧,就变成了坚硬的蓝色的石头,那是砖瓦的心已经死了。可烧火和围观的人是想不到的,他们说笑着,欢叫着,兴奋的声浪冲破了夜的寂静。

一窑砖瓦烧成,出窑才是大家最担心最欢乐的时刻,腾腾热气中打开窑顶,只见满窑砖瓦蓝茵茵的,大家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如果还是红的,或是红白夹杂,就烧夹生了,就烧砸锅了。出窑时很热闹,附近的社员都牵着牲口,拉着架子车来买砖瓦,争吵着、拥挤着,生怕抢不到前面没了砖瓦。那时的父亲挺自豪,数着手中的钞票乐着,我们全庄的老少也跟着在笑啊。在大家的笑声中,我们的砖瓦窑一窑窑烧着,红红火火的场景吸引了邻近各庄羡慕妒忌的目光,这些目光,正忙于成功兴喜中的父亲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有一天,父亲突然被公社的领导撤了生产队长的职务,还要他在全大队的群众大会上做检讨,父亲是个宁折不弯的犟脾气,他想不通,为了给大家办好事问心无愧,有啥错可检讨呢?他站在黑压压的群众面前就是不说一句话。公社领导说办砖瓦窑是资本主义尾巴,群众有反映,要坚决割掉的。其实搞砖瓦窑是领导同意了的,面对突然的变故,父亲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样,办了一年多的砖瓦窑下马了,那片火热的所在,一下子变的冷清、荒凉,长满了野草。如果是傍晚路过那里,砖瓦窑张着黑黑的门洞,像怪兽的大口,有些狰狞和吓人。要是谁家的小孩子不听话,大人就说,看瓦窑上的鬼来咬人了,孩子就立刻停止了哭闹。我几次看见父亲独自徘回在那里,腰也弯了许多。没过多久,砖瓦窑倒塌在一场大雨之中,轰隆的响声全庄人都听见了,都跑来看,大家都被雨淋的湿透,但久久不愿离去。

我无数次站在砖瓦窑的废墟上,追寻已逝的火红的记忆,那阳光下瓦筒码放的整齐的墙体、那我们藏在墙体间玩耍的寂寞的童年、那早已做古的尕海手指间飞速旋转的瓦筒、那瓦窑里日夜熊熊燃烧的火焰、那出窑时热闹争吵的场面、那父亲挨批时忙然的眼神,都一齐在我的脑海中晃闪。

哦,别了,我火红的砖瓦窑,别了,我远去的童年……. [ 本帖最后由 乔举平 于 2010-4-16 09: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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