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壳虫（下）

　　上回说到，他是个小苦瓜。家庭状况很不成状况。我们也是听来一言半语，里面也很有些传说的成分。我也无意于揭露人家隐私，只是想，既然是作文叙事，总要有些理由、或者根源。
　　据有同事去过他家，回来也说过一些碎片。那时，他母亲已经精神失常，经常半夜里起来唱歌，一人坐在窗台上唱。他和弟弟半夜里醒来，就骂。――这也很正常吧，疯娘的做法，不但很扰觉，主要是很丢人。他母亲就央告：儿啊！你就让我再唱两句，就两句。……我心里难受。唱唱就不难受了。
　　后来，到了黑壳虫娶妻的时候，也很受了些波折。姑娘家打听到他家里的情况，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是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从上中学，再到师范，两人一种是同学。黑壳虫成绩一直很好。几次重要考试，都是区级状元。在学校里也是显赫的人物。这对于学生阶段的姑娘自然是有不小的吸引的。其中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反正两人关系还好，虽然也哭也闹，但一直也在一起。
　　按一种说法：黑壳虫和他对象又吵架了。两人在办公室里也不开灯，啪啪啪啪的打耳刮子（当然是她打黑壳虫――这样也就知道黑的阴险。婚前一直是被虐的一方，积攒的婚后，就大爆发。别看他老婆比她要半头，但毕竟“女子就不如儿男”，几次较量中，应当男方占优的多。）一边打耳光，一边不耽误说话。一边说，还一边哭。你哭完了我哭，我哭完了你再接着哭。又是哭又是说，又是啪啪的耳光声。整个的黑夜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也就结了莲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黑的疯娘死掉了。
　　那时，两人算是定了亲了吧？但还没有正式结婚。黑壳虫的母亲去世，我们学校要组织老师们去吊祭。他家里新盖的新房。宽门大院，只是还没有完工，好多地方还露着砖泥缝。第二个印象，就是当初还未婚的新娘也跪在棂前，我们去了，她就过来向几个女老师跪拜――这是按媳妇的礼数来做的。回去的路上，我们也唏嘘。看人家XX（黑媳妇）平日里挺凶，真的到了事儿上，还挺懂礼的。按说，这时候不该人家她在这里陪棂。只是黑壳虫也是个苦命的。现在一家子就他一人了……唉！
　　两人婚后不久的时间，就又传言另一种说法：黑的疯娘是他逼死的。老太太大早晨起来去村外的小树林里上吊死了。光着身子吊在那里，被村里人发现，回来告诉他……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有多少是真实的成分。但刚听到时，心里也很惊讶。于是又想到，夜里，那老太太是不是又去窗台上坐着唱歌？黑壳是不是过去要打要骂？他那粗亮的嗓子，也应当压低了些，他又对他的疯娘说了什么？……那姑娘家人家是不是有什么条件，又都说了些什么？――虽然事件的真相只有一个，但真正得知真相的人却没有几个。大家都也只是一些猜疑，或者风言风语的想象。
　　时间也慢慢过去，传说也已经不再新鲜。黑壳虫也做了学校小领导了，话语却越来越少，低头驼背自走着自己的路线。两口子也经常关了门，在里面反锁了吵骂，打架。你死我活的那种。但时到如今，两人还都健在。并且一女一男，儿女双全。
　　黑老师生儿子的这一手可以说是技惊四座，让人叹为观止。大家都知道，公职人员不能生二胎。按当时领导的说法，一定要探明情况，不能让他生二胎。若真的生了，学校校长免职，文化局长也会受到牵连。
　　黑老师的媳妇请了病假，在这待着不上班。领导就派了主任们前去探病，实际是探明情况。几次前去，终于见到病妇。那又怎样？人家就在床上坐着，盖了被子，你能把人家被子揭开，扒了衣服听肚子？这也怪不得别人，也就是我们行政效率太低了。你在这里只是说狠话，瞎扯蛋，几个月时间一过，人家已经胜利完成任务了。
　　虫虫媳妇再回学校时，人又白了，也胖了。再过一阵，还带来一小孩儿。说是自己某亲戚家的孩子，寄养在自己这儿。人们都去看，都明白。可你又能怎样？就在领导眼皮子底下，你领导又能怎样？
　　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有时时间也是一块磨刀石。还有什么不可磨平的？领导都换了两三拨了。当然却不是因为小虫虫的问题。现在这只小虫虫已然长得茁壮可爱。来我们楼上办公室里来玩，瞪着大眼睛不说话，跑来跑去。黑壳虫在隔壁上课，他也跑去咣咣的撞门，惹得学生大笑。――喊没喊“爸爸”，我还真的没有听到。
　　这次想起如上的这些事，也不过因为办公室里，大家说起小虫虫。和黑壳虫住得近的一位老师就说：你说，这两口子是怎么混呢？当年因为生这小虫虫时，把这闺女就一人扔到家里。整天孩子就没人管。你要盼小子，小子有了，还不肯好好养。连个看孩子的都不请。嗯请也请了。要给人家论天算帐。有时候，还给人家打电话，明天上午来半天，下午就不用来了。十块八块，让人家给他打短工，谁给他干？他就一边上课一边看孩子。这人，真能对付……现在镇上所有卖东西的小铺都不卖给他了。他是到处赊帐，到月底发了工资再还……看人家这两口子是怎么混的……唉！
　　可怜吧？看到这里，你觉得他手头紧，混不上，是吧？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在城里，都有两处住房，还有一个门市，好像是出租给人做买卖了。他是我们学校里最早买车的。黑壳虫的职务也是小有升迁。原来是我们学校里的小领导，这现在好像是学校教委里的小干事了。一路爬行，却是风生水起。但我也相信，他并没有太多的闲钱，或者说，月底还帐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故事装样儿。也许他就真的很缺钱。想想也是，这几年他就一路翻滚着过来，哪一步，哪一个跟头，磕哪一个头不动钱能翻得了身？但他还是斜眼盯着自己的路线，憋着一口气往前跌跌撞撞的爬着。我不了解他的目标在哪里，他的光明在哪里。但当年他老婆那句话，我还是觉得有理“他这个人，自卑心很强”……一群人里走路，他个子矮，但要挤到前面去。
　　我现在只是教我的课，和一帮子半大孩子疯疯癲癲的摸爬滚打，再就是喝点小酒，写些文字。见了他的面也是“今天天气哈哈哈”而已。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也许还有两事，是我们直接接触的，可以一记。
　　七八年前，那时，老师们还没人自己买电脑。但学校里有。一天晚间，他说要请我喝酒，把我暗暗叫他的后面的宿舍里。（当然，他待的地方，垃圾堆似的各种脏乱味。）他就往电视柜旁边，扯掉一个毛巾似的盖帘，露出一个电脑机箱，再看，电视机后面还藏着一个显示屏。让我给他看看，“怎么不能用了？”
　　再就是一年前的光景。他又在路上截我说：弟兄们，你们班那XX，是我们一个亲戚。你看，往前……他说的是上面的贫困补助的事儿。一个学生一学期500。说让我想办法给他弄个名额。另外嘿嘿笑着说“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半”。
　　在他的眼里，整个世界都是肮脏的。也就是一个大的垃圾堆一样。我们每个人要想生存下去，哪里有什么洁身自好？只有把自己也搞得脏，才不怕脏。才能在这个大垃圾里得了生命。他或许还有自己心里的圣洁和光亮，最起码还有自己觉得要追逐寻找的地方。于是，他就拉扯着他的一家人，一路里驼着背，拱着头，跌跌撞撞的往前不停的爬着。又，一路上那么多的天敌，（他已经不再相信有什么朋友，只有可资利用的同类或者异类）他又不得不学习伪装笑脸，暗地里狡诈，阴狠，小心翼翼又忧心忡忡的往前爬着。
　　我其实也并不想着意于写别人像什么虫子。只是想着，我是哪一类虫？又在向哪里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