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清明前一天，婆婆又来电话说，三嫚，吃野菜吗？吃的话我给你去挖。我问，妈，野菜多吗？好挖吗？没有就别挖了，城里也有的卖。婆婆连口应着，说，有，有，有。


　　都说扁担不是草长的，媳妇不是婆婆养的，所以不亲，那是瞒着良心说傻话，天底下哪个婆婆不疼儿媳？


　　婆婆今年七十多了，老公兄妹五人，他最小，于是我也成了婆婆最小的女儿。


　　很小很小时，家长就天天给我灌输三从四德，教我咋样做人家的好媳妇，教我咋样做一个好姑嫂。


　　没想到我没做嫂子，做了小妹，可我仍按着家长的路线走，小心地走着。


　　走着走着，我走成了公婆眼里的女儿，走成了姑姐和大伯哥眼里的亲妹妹，走成了老公的心肝，走成了全家孩子的王。


　　我爱公婆，就象公婆爱我一样地爱。


　　从小我就喜欢吃软饭，家长说我没有力气，可能就与吃软饭有关，可我真的不喜欢硬食。


　　刚嫁进婆婆家时，婆婆家的生活不如我们家，吃饺子和面条时很少，不过婆婆常做片片汤，这个我也喜欢吃。


　　记得一次，婆婆又做了片片汤，谁知吃饭时大姑姐又突然回来了，这样，我就往每个人的碗里盛了上半碗片片汤，盛多了怕不够。然后都吃馍。我咬一口馍，在嘴里嚼着，就是咽不下，只好小口喝点汤。半块馍下了肚，碗里的片片汤也光了，我只好停杯投箸。对家人说声，你们慢慢吃，我饱了。谁知公公端起他的碗，在我没有预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就把他碗里的片片汤倒进了我的碗。我是又感动又无奈，嘴里说着，爸，我真的吃饱了。可又不能再倒回公公的碗里。


　　娘家人都知道我是个假洁癖，吃饭时，我有自己的碗和筷，只要别人用手动了的馍，我绝对不吃，我吃就吃完整的馍，还要削皮。当然，这个毛病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不过，我还是很少吃外边的饭食，宁可干啃馒头，我也不去买路边的饭菜。


　　看着公公的一片心意，我慢慢端起了碗，第一次喝下了别人嘴动过的饭。那天老公没在家吃，过后我告诉他的，他很惊讶，问我，你真的喝了？我说，喝了。老公高兴地把我搂进了怀。


　　我过门第六年，公公突然间就去世了，很意外。开始他一个劲地咳，以为是感冒了，就在本村的卫生室挂了几天吊针，结果将近十天了，还不见好转。老公和大伯哥只好把他弄到小城的人民医院来查看，这一看，让所有人吃了一惊，一向健康的公公咋会是食道癌呢？而且是晚期。


　　当载着公公的小车停在门口时，我们迎了出去。从老公和大伯哥的脸上，我感觉到公公病情的严重。悄悄地把老公拉到一边，问，咋回事？老公声音很低，癌。癌字一出老公的口，泪立刻盈满了我的眼，心怦怦地乱跳起来，可我还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能让公公看出来。走向前，问，爸，感觉咋样？


　　就这么走了一趟，走了一趟小城，公公变了，没了精神，眼睛使劲地睁开了，看着我，无力地说，三嫚，爸不能好了。我扭过头，再也不能面对公公，因为泪已经无声地流了下来。真的好想看到以往笑容可亲的公公，好想再喝他嘴下的片片汤。可这一切，再也不可能了，只有在我的梦里去享受了。


　　公公回家后的第四天就去世了，守着公公的遗体，我默默地流着泪。睹物思人，看着家里的一切与公公有关的东西，公公就站在眼前。


　　失去公公的日子，我常常夜里流泪，心痛。世间，又少了一个爱我的人。我怀念公公每次见我走进家门时那一脸的亲切，有时脸上挂着汗，肩上扛着锄，两腿拖着疲惫，从野外回来，见了我，两眼就眯成了线，笑呵呵地应着我唤他爸爸，叫声，三嫚回来了。


　　公公的厨艺也不错，我喜欢吃他做的饭菜，临走之前，他总是说，喜欢吃就带些回去，以后想吃了，就告诉我。


　　我再也吃不到公公的饭菜了，念！

　　记得送公公去火葬场时，见他的遗体慢慢地往窗口里走，我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他僵硬的身体，头埋在他的怀里，就是不放手，两个姐姐哭喊着拉开我，说，三妹，让爸走吧，别把泪水洒在他的身上，不然他会有牵挂的。可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想让他多待一会，我知道，只要放了手，等再出来，公公就化成了灰。
公公走后，我让婆婆跟我住，可婆婆说不愿离开那个小窝，那是他和公公待了三十几年的小窝。


我不敢到公公的墓地去，见不得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孤孤零零。想他了，就对着他的相片多看看，看着看着，公公就走下来了。

幸亏家里还有两个大伯哥和嫂子，他们都按时去婆婆那里站站。这样，我们也放心一些。


　　在农村生活惯了的婆婆，偶尔把她接来小住，她也闲不着。每年被子拆洗，都是婆婆来给我做，直到把她能为我做的事做完了，她就开始喊着要回家。我说，妈，再住些日子吧。她总是说，你哥家里还忙，我回去帮帮他们。


　　婆婆为了儿女们，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事，她来到这个世界，好像就是为了多替儿女干点力所能及。
婆婆是个很健谈的人，开朗，曾经是村里的妇女队长，人缘也好。


　　每年，我都要给婆婆买几身衣服。只要去超市闲逛，见了合适的衣服我就想买，我的，老公的，孩子的，婆婆的，偶尔也给大伯哥和嫂子买身。婆婆总是叮嘱我，以后别买了，穿不了，等我死了，都就烧了，可惜了。可我还是年年给她买。我喜欢看她穿着我给她买的衣服站在镜子前，跟孩子似地满脸花开地问我，好看？太花了吧？我摇摇头说，不花，好看，妈，你又年轻了。听着我的话，婆婆就咯咯地笑了，很爽朗的笑。


　　婆婆穿着这些她说太花了的衣服，走在了人群里，跟她相仿的人说，你真是幸福。婆婆骄傲地笑着。小辈的人见了说，婶子，你比我们也年轻。婆婆嘿嘿地笑着说，都是你三妹，给我买这么些花衣服，买了不穿，又可惜了，就穿呗。


　　婆婆最会给我往脸上贴金。在姑姐面前，不知几回敞开衣柜的门说，这都是你三妹给我买的，不让买不让买，她就是不听。姑姐逗她说，就你小儿媳好，我们都不好。这时婆婆就嘿嘿地笑着，把衣柜门轻轻关上。听着姑姐跟我说起这些话，我想，婆婆可能真的老了，老得跟孩子似地，就知道炫耀。


　　婆婆养了几只小鸡，小鸡吃的都是婆婆挖的野菜，或新鲜蔬菜叶子。婆婆不给它们复合饲料吃，说里面有激素。小鸡每周能下二十几个蛋，婆婆不吃，她吃得都是两个大姑姐在市集上买的。她把小鸡下的蛋，放在纸盒里，攒着。


　　婆婆以前不喝奶，我们给她拿回家的奶，全被她送了人，有时宁可放坏了，她也不喝，说喝不上来，不如白开水。前年春，婆婆生了一场病，来小城住了半个多月的院。住院期间，我逼着她喝奶，慢慢地，她习惯了。我说，以后每天一盒，每个月我给你送箱回去。就这样，婆婆开始喝奶了。


　　每次回去送奶，婆婆就抱出一个小盒子，说，拿回去，这是绿色食品。看着盒子里的鸡蛋，我问，妈，你自己不吃呀？她笑呵呵地说，你两个姐姐拿回来的我也吃不了。我说，妈，以后别让姐姐拿了，小鸡下的你自己吃了就够了。婆婆说，小鸡下的你们吃，孩子正长身体时，别让他吃激素东西。


　　听着婆婆的话，我泪眼婆娑，天底下的母亲都一样，儿孙永远比她自己重要。


　　愿天底下所有的婆婆能够健康长寿！也好爱我们到永远。 [ 本帖最后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4-11 13: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