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企鹅岛

　　是在南极。其实，也只有在南极。在一座被命名为企鹅岛的岛上。冰天，雪地。一幅令人感动的画面：成百上千的雄性企鹅伫立在冰面上，六十余个不吃不喝的白日，六十余个不 睡不眠的夜晚，六十余个彻骨寒冷的日子苦苦期待，只是为了换来小企鹅破壳而出来到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而历尽苦难的企鹅爸爸们，在六十余个无声流逝的日子里，终于成了星辰，成了风景，成了天地间一尊尊没有知觉的冰雕。 　　一群会思想的冰雕，一群惟有爱与悲悯相伴左右的冰雕。 　　是的，必须在企鹅岛。在冰清玉洁的企鹅岛。这里是企鹅们神秘美丽的家园。他们成双入对地钻出海水，登上冰雪孤岛。他们用圆滚滚的肚皮在地面滑行数十公尺，用蹒跚的双脚在冰面上行走。这里是他们安全，恬静的家园。这里是他们繁衍后代、延续种族生存的根据地。他们弃绝海里的悠然生活，冒着昏天黑地的冰风暴，踉踉跄跄，如婴儿学步一般艰难前行。在天性和南十字星座的引导下，他们终于准确无误地来到了自己的出生地。来到这座冰清玉洁的企鹅岛。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企鹅也有爱。他们的爱丝毫不比人类逊色。他们用自己原创的舞蹈，用自己原创的嘶鸣，和一种令人痴迷的不和谐音调，开始了庄严而不乏欢乐的求爱仪式。柔软的时光里企鹅的头颅寻找着企鹅的芳心。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可企鹅仍在渴望爱情。很快天地相合，阴阳相谐，企鹅们形成一对一对情同意合的“夫妇”。 　　这是冬日的黄昏。只一瞬，雌雄企鹅相互的对视，曾如触电。闪过，寒风并没有刮走一切。永远不会燃烧完毕的爱情，天长地久的爱情，都书写在企鹅岛上。他们日日夜夜制造爱情。白天越来越短，气候也越来越恶劣，雌企鹅决定停下来一段时间生蛋。一场爱情唯一的结晶终于产出。其时，这个生物界又一个准妈妈已经精疲力尽，但是，她还不能休息，她必须立即启程继续赶路。她要返回大海以恢复体力。同时，她还要为两个月以后出世的宝贝寻找食物。死亡就在他们的头顶盘旋。贪婪的海豹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他们。于是企鹅爸爸留下来保护那些珍贵的企鹅蛋，他们将蛋孵在自己的脚掌上面以保持温暖。 　　此刻，南极之外的灯火已是猩红点点。人群翻过一道又一道门槛赶赴欲望的约会。草天一色的欲望，喂养着永远也不会被喂饱的人群。　　 　　只有企鹅爸爸，直立着雍容高贵的身躯，小心翼翼保护着蛋卵。他们伫立在没有花朵盛开的企鹅岛上，成了南极最动人心魄的一道风景。他们骄傲地站立着，怀抱着还没有来到世界的孩子，既不能碰，又不能压，更不能放下片刻。他们费力地，却如此安详，如此无怨无悔地等待着。爱，就要学会承担责任。他们用厚实的身躯为还未出世的孩子遮挡着南极无穷无尽的风雪。他们是彻头彻尾地伟丈夫。为了后代，他替代母亲，担当起孵育孩子的责任；为了孩子，他含辛茹苦，将父爱张扬得淋漓尽致。 　　然后，企鹅就成了一尊活佛。颂词与挽歌在企鹅的目光中一天天长大。一群企鹅在天地之间伫立。而企鹅，并不仅仅是企鹅。这企鹅，是上帝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在南极用泪水和歌声养育的一种动物。在他们的胸腔里，不是没有绝望的叹息。但是，热望和呼号始终没有凋零。这群企鹅始终都在梦见自己的孩子。梦见孩子呱呱坠地。梦见孩子一寸寸长大。梦见孩子在南极的惊涛骇浪中奋然前行。梦见孩子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另一半。梦见孩子也像自己一样独立在企鹅岛上孵育自己的后代。这样梦着的时候，企鹅一直在唱歌。企鹅一直在听企鹅唱歌。一动不动。现在，企鹅一动不动听企鹅唱歌。 　　但是，企鹅爸爸听到了脚步声。在想到贼鸥的尖叫和疯狂之前，他们的思绪陷入短暂的停顿，仿佛习惯性地陷入灾难来临前的宁静。然后，贼鸥这只空中强盗目光炯炯，大摇大摆地向企鹅孵蛋的地方飞过来。企鹅变得惶恐不安。企鹅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它歇斯底里，满脸凶狠，以摧毁一切的姿势使雪域颤抖，使天空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它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纸的背面。贼鸥在企鹅聚居的上空已经觊觎了许久，它们差点有机会弄走窝里的蛋或杀死幼企鹅。但贼鸥的行为终于招来企鹅群起而攻之，贼鸥落荒而逃。 　　所以，企鹅爸爸庆幸自己依旧站在这里。企鹅爸爸的身体清癯，枯瘦，且天寒地冻。夕阳依旧在天。这个白昼的伤口，又把一些温暖的光辉抖落在企鹅的体外，体内。企鹅不敢睡，更不敢死。风悄悄地展开了透明的忧伤，却无法击倒企鹅。一群企鹅，独自站立在自己的影子里。亘古的阳光，照亮了他们一生的道路。 　　当小企鹅从温暖的壳中探出湿漉漉的小脑袋，不无讶异地打量眼前的冰雪世界时，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妈妈。他看到了疲惫到了极点，更欣喜到了极点的爸爸。此时的企鹅爸爸已是形销骨立。在雏鸟啄壳的最美妙的音乐中，他们感受到了生命中真正的快乐。企鹅爸爸怀着无法抑制的喜悦，认认真真地将胖乎乎地，如同灰白色绒线团的小企鹅捂在自己的肚腹下，感受着孩子的每一缕呼吸。 　　企鹅爸爸的历史使命并没有完成。他只是稍微松一口气，轻轻地活动一下身子，理一理蓬松的羽毛．鼓一鼓翅膀，提一提神。他们必须完成护理小企鹅的任务。刚来到这世界的小企鹅，不敢脱离父亲的怀抱擅自走动。七天之后，小企鹅才敢在爸爸的脚背上活动几下，改变一下位置。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劳累了两个多月的企鹅爸爸依旧保持站立和期盼的姿势。他们已经完成了孵育孩子的任务。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妻子的平安归来。 　　雌企鹅终于成群结队地回来了。而团聚总是那么短暂。因为南极的海面马上就要被封堵起来，如果再不去觅食，企鹅爸爸就会饿毙在妻儿面前。和妻子换班，把独生子当面交给雌企鹅抚养后，雄企鹅告别娇妻和爱子，沿着去年夏季来时之路踏上百公里外的海中捕虾抓鱼补充自己的肌体。 　　企鹅爸爸实在舍不得心爱的小企鹅。他们一步一回头。这是一种怎样深情的眷顾和难舍难分的情愫。最后企鹅爸爸们还是跳进了大海，向大海深处游去。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企鹅爸爸的泪水碎成了满地咸涩的海水。企鹅爸爸浑身上下，早已被阳光涂上了斑斑驳驳的沧桑。企鹅爸爸的耳畔响起了自己的呢喃低语。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我们在苦难中感受到爱的无限。我们就是神。我们就是爱。我们就是生命。我们把此生当成天堂。我们已经预备好了。 　　是在南极。冰天。雪地。众生的喧哗与骚动，早已后退为遥远的背景。没有人知道，仍然有一方净土，可以收留起岁月的浮华。这个冬天，企鹅爸爸率领妻子和三个月大的孩子，目睹了夕阳的陨落，和冷月的升起。那些清澈的月光将会照亮企鹅一家的一生。孩子羽翼渐丰，能跟随母亲在海中捕鱼，在水中捞虾。所以，企鹅爸爸踏着一地碎琼乱玉，准确无误地返回自己的家园，接母子俩去外海生活。他们必须完成一年一度的季节性迁移和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的重任。在惊涛骇浪中，在企鹅岛上，夫妻俩相视一笑，因为他们深信，在他们身后，是小企鹅的茁壮成长。孕育着父母的爱，小东西会很快长大的，长成南极新的骄傲。他们会和孩子一起，走过寒冷的冰川，走过生命四季，去迎接每天都会诞生的新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