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34 编辑 <br /><br />二三十年间
　　有一半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有男生也有女生，千姿百态。剩下的另一半，看上去是实在睡不着，只好在那里“醒”着。
　　北排最前桌那个男生，黑胖，一条腿蹬在凳子横梁上，胳膊肘撑住膝盖，用手托着腮，脸朝向门外，眼却看着脚下，在那里思想着什么。
　　很明显，他后面的一个男生属于活泼型的，染着五彩的头发，嘴里嚼着泡泡糖，头不停的在摆动，向前向后，向左向右。看他一眼，就很快的把脖子一缩，朝前方不到三秒钟，又开始不定向的摇摆起来。
后排的两位，离我较近，算是给了我好大面子，上面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前后两人拿了铁丝木条在桌下“暗战”。
靠南墙的那位女生，很文静。她正耐心的把墙上贴的什么纸，一条一条的揭下来，然后又粘上去，又粘上去，又揭下来……
下午2点40开考，第一场是语文。我监考的这个班是八年级，九年级已经毕业在家等着消息，或者去不同的学校，或者离开学校去其他不同的地方。现在的这些学生是这个学校里最大年纪的，他们在十六七岁。
想起前两天，一个同事说，人这一辈子，前二十多年，什么事也不懂；后二十多年什么事也懂了，但也晚了。就中间这二多年，也懂一些事，也能做些事，却又恁多的不容易。
她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妻子。昨天她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看这眼前一些事情，才明白生命宝贵。老公，让我们好好珍惜吧！”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感叹人，这一段时间，这些事情，让她不得不感伤。
父母看孩子往往想到自己的童幼，其实儿女看父母也就是自己的衰老了。
就在临近中考前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班有三位老师陆续请了假，都是为了父母老病住院了。有两个做了手术，其中一个说是血液里的问题，手术没得做，只能是化疗看效果，用些止痛药，说白了，就是等死吧。
班里的学生也很慌张。他们发现自己待了三四年的学校，一下子要离开，变得很是手足无措。平日里嫌作业多，嫌老师凶，嫌学校像个鸟笼一样，没自由，没乐趣。但一时间要离开了，自己就慌张的厉害。再过几天，没有了上下课，没有了老师作业，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将去哪里，是新的学校还是学校以外。出了这个教室要到哪里去？没有了讨厌的作业，自己手里会有什么？眼前没有了这些喜欢的讨厌的人们，睁了眼自己面前又是谁？在路上，有苦有乐，有乐有苦，看看马上要到路的尽头，心里的那种空虚紧张让人无所适从。
前两年，我的父母也得这大病，但好像自己也觉得这是“病”，无关“命”。住院，掏钱，用药，出院。想得多的还是花钱治病，然后再是干活挣钱。而这几天，我真得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岳母是去年暑假里做的手术。现今一年不到的时间，医院说，转移了，再住院无大意义。妻子和她大姐很是很沉静的脾气。有病就看，有花就花，实在没有办法也并不痛苦绝望。只是没有对老人说，只是谎称小有炎症，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看得出，好什么也明白的很了。打电话过来，我们从医院把老太太接到大姐的家里。我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心里着实吃惊。老人本来个子不高，现在真的瘦缩成一把骨架。脸皮干枯，眼窝很陷进去。眼神呆滞冷硬。我打个冷战，不由就想到了“死”的字眼。
租车把她拉回来，上楼时，我说，我背你上去吧。老人说不用，不用。你背我不得劲儿。大姐搀着她爬四楼。我往上面背东西。
老人侧卧在床上，像个晒干的虾。两个女儿喂她吃点东西，只能是流质的。她就一勺一勺的吃到嘴里，一会又一口一口的吐出来。休息一会，再喂，再吐。
坐车回来，在一个十字路口，堵了好多车，好像前面在修路。一个卖货的老头，推了一辆三轮，就往前挤。我们坐的公交车，就拿起小喇叭喊话。老头可能是对司机喇叭有意见，就把三轮横下来，自己往车前一站，直了脖子朝车里嚷。车门关着，外面又各种声音，我们也听不清，他在嚷什么。大约也应当是，“我就不走了，你有本事从我身上轧过去！”车里的司机也在骂。外面交警想把老头拉开，老头不肯走，司机也不肯倒车，两人斗得津津有味。
要在平时，我会心里着急，会不屑。而在那一时，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生命原来可以这样的有活力，哪怕是为了自己觉得的一点价值。车上一个，车下一个，都是蛮带劲的生命呢。只要自己觉得值就好了。
也许这就叫做生命了？
考场上，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要有四十多分钟还下场。学生已经等的很不耐。四十分钟后，他们会哗啦哗啦的跑出教室，再回来考下一场，再90分钟，就可以放学。明天还要考试，再过几天，就要放假。回来升九年级，还有一年的时间，就从这个学校走出。可能再上几年学，或者打几年工，二十多岁，娶媳妇，生孩子。然后，看孩子要长大，老人要生病，和老婆要吵架，可能还要离婚，再婚，等他们有时间回头看的时候，怕已经到了后一个20多年了。
手机里，妻子发来的短信，我还没有删。她母亲现在就在床上躺着。头脑清楚的很，告诉她们姐妹两人。她死后，在哪里挖坟，要请到哪些人，那些事情不好办，你们不在老家，不懂里面的规矩……她有了力气就吃，吃了再吐，吐了再吃。大夫每天给她打两针止痛类的药物，她的生命，最多不过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