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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19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这个午后,和我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午后没有什么两样,倦怠,散漫,甚至有些空寂。秋日的阳光鸟一样飞进来,慵懒地伏在书桌上,它的呼吸平静似水,在将到未到的瞬间,湮没了一只微渺的虫子抵达文字之前的痕迹。和阳光一起飞进来的,还有很深的蓝色。它收拢……
关瑞   这个午后,和我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午后没有什么两样,倦怠,散漫,甚至有些空寂。秋日的阳光鸟一样飞进来,慵懒地伏在书桌上,它的呼吸平静似水,在将到未到的瞬间,湮没了一只微渺的虫子抵达文字之前的痕迹。和阳光一起飞进来的,还有很深的蓝色。它收拢柔弱的羽翅,回想着一次刻骨铭心的飞翔,也独自抚摸着暗暗流血的伤口。它曾被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雷电击中,在花朵盛开的路上,在生命的荒原上。我们目睹着它的爱情被拒之门外,却无能为力。   一只真正的鸟,一只在我们的记忆中以石头的姿势存留千年的鸟,在这个午后开始鸣叫。我在阅读里寻找到了它的踪迹。它躲在城墙的背后,它的鸣叫漫过殷红的血液,它的疼痛如刀锋上最后的倒影。我试图深入倒影的内部,去看看一场短暂却深刻的爱情是如何把刹那的分离变为永恒的等待。它振翅飞出城门,飞向那片被绿色浸湿的树林。那里有足够的食物让它和它的妻儿度过一个个被寒冷和饥饿窥视的日子。但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从天空的深处赶来,手指轻轻一划,就抹调了它的归路。暴风雨手持刀光剑影,向着城门猛扑过来。它的爱妻紧紧抱住娇儿,躲在城墙角落,瑟瑟发抖。它们等待它的归来,它们需要保护,需要它安全地归来。然而,城门还是在它归来之前沉重地关上了。那一声巨响,震碎了风雨雷电,也震碎了它们所有的等待和希望。勇敢和爱,往往能战胜恐惧和冷酷。暴风雨在深夜潮水般退去,一切复归平静。它在血泊中苏醒过来,妻儿的哀容渐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它的翅膀已经折断,它的嘴里还含着两只虫子,它无法起飞。在死亡一般安静的归途上,它用爬行缩短着回家的距离,鲜血渗入泥土,又被折断的翅膀覆上新鲜的青草。   “再多的难舍和舍得,有时候不得不舍”,“再难的追寻和遗弃,有时候不得不弃”。然而,生命最终还是被鲜血和疼痛耗尽。它选择了坚持,也就注定了一生的艰难和无奈。在依旧漫长的归途上,它不得不舍、不得不弃。这个午后,我想象着它最后的饱含泪水的目光,是怎样的哀伤和凄婉。它慢慢闭上双眼,隐现的城门随之化为永恒。直到鲜血流尽,我看见它的羽毛仍在风中飞舞。此时的它们,不知死亡的气息正在天空四处飘荡。它们一样选择了坚持,在城门的里面,永恒停留在了温暖爱情的开始,也停留在撕心裂肺的结束。它的爱人,怀抱待哺的孩子,陪伴黑夜守在城门下,它相信它会回来,会在无人知觉的瞬间叩响厚重的城门。它相信一切幸福的根源,相信一切爱着的理由。它担心夜的黑使它失去方向,害怕另一场暴风雨在它到来之前熄灭微弱的灯火。它鸣叫,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刺破冰冷的黑暗,声声滴落哭泣的鲜血。黑夜终于过去,遍地的花朵重新绽放生的气息。鸣叫依旧继续,它却在永恒的等待里化为一块石头。我看见石头上那片暗红,在风尘里无比清晰,无比触目惊心。——那是从它的嘴角流出的血,是对爱情缠绵不尽的挽歌。   关于这场爱情的悲苦,我最早是从散落在长城脚下的残破的文字中感受到的。多少年来,我不敢轻易触碰这块啼血的石头,更不敢肆意复述这场如针扎般疼痛的爱情故事。直到现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一首悲凉的歌曲,反反复复凄凄婉婉地在房间里回荡,这让我的阅读在泪光中数次中止,又在泪光中数次继续。我的目光努力伸向空茫的时间尽头,在那里寻找着爱的坚持的意义。   我说的是齐豫唱的一首叫《觉》的歌曲。在低沉的吟唱中,我隐隐看见一个叫意映的女子在寒夜的孤灯里暗自流泪,暗自伤怀。这是另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悲剧。它在我的阅读和聆听中,如滴滴冷雨飘落下来,在破碎的花瓣里静静地燃烧,直到一缕青烟在灰烬里化为生死绝唱。   和我一起聆听的,还有觉民。一个站在近一个世纪之外的男人,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了身后的风雨是如何敲打一盏孤灯,他听到了诀别的嘱咐是如何孤苦伶仃地回响在爱人啼血的心头。这是一个孤独的男人?在凄风冷雨中,他不得不舍弃妻儿,选择了寻找闪烁在天际的光芒。一个人走在布满荆棘的暗夜里,那封藏在怀里的《与妻书》上,已是斑斑血迹和点点泪痕。“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在这般愁肠万端、肝胆俱裂的文字里,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坚实的胸膛里,跳跃着的是怎样柔弱温暖的灵魂的火焰。似乎没有什么能改变一个男人的诀别,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一扇天窗的开启。他相信太阳会在黎明升起,相信在刹那的回首间,缱绻会成为爱的永恒。他的相信让他在暗夜里走得更远,走得遍体鳞伤。   而他的妻子,一个叫意映的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女子,在死亡收回了他的灵魂之后,才听到他的“载沉载浮的凌迟”般的独白。那一刻,阳光倏然坠落,雷声四起,遍野的花朵在心间枯萎。“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底底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独立阴郁的风中,她追问苍茫天地,是什么让甜蜜在瞬间化为苦涩?又是什么让他拥有了选择遗弃的权力?我看见福州杨桥路86号院子里,清晨的血色的梅花凋落,纯洁的手帕随风逝去,意映在滴雨的屋檐下湿润成一幅飘飘渺渺的剪影。那些追问,那些文字,在剪影的高墙上空如泣如诉,似真似幻。这是一场开始就宣告结束的爱情,一场在沉沉暗夜里独自剖开脏腑,绞断肝肠的悲剧。疼痛在血液之外流淌,挽歌在深入骨髓的破碎的花瓣里吟唱:   “你的不得不舍和遗弃都是守真情的坚持   我留守着数不完的夜和载沉载浮的凌迟   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的离去   谁把我无止境的付出都化成纸上的一个名字”   更深的悲苦从这个清晨开始沾满血泪。之后的七百多个日子在忧郁的心头渐渐碎裂,意映如那只在等待中的鸣叫的鸟,在瘦弱的目光里寻找天堂。即使“巾短情长”,又能怎样?天堂的叹惜,人间的哀思,是两把锋利无比的长剑,一旦相触,就会迸发出不可抗拒的炙烈光芒,它划破苍茫的天际,它撕碎低沉的阴云,它斩断幽暗的羁绊,在洪荒宇宙的深处闪耀。两年后,一个同样凄冷的清晨,意映也气绝身亡。带着幽幽哀怨和无尽追问,她的灵魂在天堂的花园里和觉民相逢。   阅读在此嘎然而止,聆听在此嘎然而止,时间在此嘎然而止,我屏住呼吸,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在开始的地方,至爱注定是最后一个音符,最后一声叹惜。不论是化为坚石,还是以死相随,这个明净的午后,在含笑的泪光里,我看到了爱情——悲苦之外纯粹的爱情。
200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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