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一身秋意

　　今夜，没有风，也没有雨，可是辗转在寂寞的流年里，我依然想你。

　　窗外没有樱桃，没有芭蕉，因为我与你隔山隔水，你笔下盛开的花朵是我心底次第绽放的蓓蕾。你笔底的寂寞是我心底的忧伤。

　　秋意渐浓的日子里总是想你寂寞的容颜，想你苍凉的背影，想你漂泊的失意，想你孤寂的光阴。

　　在姹紫嫣红的文字大片绽放的季节里，你没有刻意给自己一隅天空，可是属于你的那片飘雪落雨的天空却暗淡了所有的风景。也许你就是流淌的文字，你就是藏在岁月深处的一束幽兰。你总是“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其实那是一颗玲珑通透的心经历了世间的纷纷烟尘然后躲在自己的岁月里看细水长流。从你的文字里能感觉到你的呼吸，触摸到你的体温。你没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雄浑与豪迈，你也没有“针线闲拈伴伊坐”的那份温暖和琐碎。你把心底的疼痛和情愫用那些质朴的文字在你的笔底流淌成波澜壮阔。其实，没有人能超越你，因为你就是那个时代最美的一场雨，就是红了的樱桃，就是绿了的芭蕉。你属于文字，属于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所以你的文字沾满着疼痛，你的眼里总是有几分落寞的孤独。我想，我是懂你的，尽管你离我那么远，可是我感觉是这么近。

　　我想那个穿着青衣的男子在漂泊的路途上一定是一脸落寞的神情，打量着那个破碎的家园。眼里是满目疮痍，心底是万里江山，不知道自己漂泊的心何处寄寓，给自己的心一个家，所以词人在路上，在行走的生活中。你找不到心灵停泊的那一隅，是因为你选择了文字，你避免不了疼痛，就如你生在那样一个颠沛流离的年代，你逃避不了心灵上的流离失所，可是，那些文字何尝不是你心灵的家。

　　你出生在那那么柔软的一个地方——阳羡（江苏宜兴），那些细密的江南雨，那片葱笼的土地给了你一颗绵密的心。阳羡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位于太湖西畔，宜兴早在唐代就以盛产“阳羡贡茶”闻名全国。因为当年的苏东坡先生感喟有“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和“天子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等流传千古的句子。一个人的出生地就是他生命的痕迹，那个茶香氤氲的地方一定给了你芬芳的灵魂。当然你的生活中也应是茶香弥漫，在孤寂的夜里你一定眼前是袅袅升腾的茶香，茶香里堆积着你平平仄仄的文字。当时你一定在文字里让心事绽放，让文字为灵魂取暖，多少个听着雨品着茶捧着书的夜晚在你的流年里折叠，那是多么美丽的故乡的雨浸润着你的生命，滋养着你的才情。

　　你显赫的家世那时你生命的底色，你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你有过踌躇满志的岁月，那时候有年轻打底，有霸气的才情装点你的生命“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那就是你生命的一角，你浪漫诗意生活的写照。那是一片暖洋洋的晕红，似乎雨点晕开的都是美丽的记忆。你高第进士，意气风发，因为一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被冠以“樱桃进士”。是啊，谁可以让把那样大红大绿大俗的字样铸就成大雅，让多少文字黯然失色。

　　可是，你不管怎么的意气风发，怎么才情飞扬，一个高尚的灵魂不会脱离时代，不会远离那些时代的风雨。当宋、元易代之际，你在战乱年代中颠沛流离，饱经忧患。时代的乌云弥补着岁月的天空，属于你的漂泊的日子凄风苦雨，生活上的颠沛，感情上的流离，你想躲进文字，可是那又怎么样的一种不堪和不甘。只要是文人就不可能有一颗安定的心，不可能躲在文章里任凭岁月的风雨飘过。“壮年听雨客州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那是何等的凄凉和萧条，似乎所有的雨都下到了心头，时代的阴霾涂抹着每一个寂寞辗转的日子，那些日子是一片灰色，一团冷寂，用文字取暖，其实涂抹着大片的苍凉。那时国事蜩螗，心头的压力沉重，自己何尝不像一只大雁，在岁月的风雨中寂寞辗转，孤独自知，疼痛自知。

　　没有人不怕老，人的苍老是一个残忍的过程，而文人的心总是对岁月的无情格外敏感。在与岁月的交锋中，每个人都输给了时间。不知不觉，岁月会染白你的头发，面对那刺眼的白发你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皱纹也定格成沧桑的格局，没有人能扭转。在寂寞的夜里，听着窗外的雨，所有的往事纷至沓来，“悲欢离合总无情”多少分分离离，多少聚散都如烟，可是当往事被雨水惊醒的时候，溅出来的都是愁。那时候，你已懂得，万事到头都是梦，人生就是大梦一场。让喧嚣的往事陪着自己，让孤独的记忆陪着自己。雨中所有温暖的记忆此刻都变成了心酸的泪滴。家没有了，国灭亡了，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国破家亡吧。那种尖锐的疼经过太多的风雨已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了，只要心还跳动，痛就跟着起伏。只要有雨相伴，那疼痛都会如期而至。僧庐下，星星点点的华发，星星点点的记忆。

　　“风又萧萧，雨又飘飘”，也许躲开的是季节的雨，躲不开的是心头的风雨。晚年的你，“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那种凄凉那种落寞也许只能自己背负。你是孤独的，眼前依旧是万里山河，可是心底已经是波澜不惊了，笔底也繁华落尽了。歌楼上听雨的记忆似乎就在昨天，可是转眼之间，万事都已经成空了，隐居不出，不允许有繁华的梦想。人的一生，从听雨的浪漫开始，从听雨的苍凉中结束。雨声里的回忆、色彩与寒暖，竟是如此判然。一场雨，是你生命的标签；一场雨，是你生命的诠释。听出了你一生的心雨滴答，看出了你一世的蜿蜒轨迹。

　　喜欢你文字里弥漫的那种寂寞的气息，总是撩拨着我心灵深处的那跟弦。多少次，你的文字在我的世界里飞舞，我的寂寞在的文字里绽放。

　　也许生命的落差对一个爱好文字的人来说那就是精神的盛宴，尽管每一个字都沾着你的孤独，你的凄苦，可是你的文字缺喂养过多少人的心灵。怀念故国的心情，丧失山河之悲恸，都有你的文字作证。

　　元代的风，宋代的雨已经迷茫了历史的天空，也许时代的颠簸流离才给了你精美绝伦的文字。

　　可是，我更喜欢“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荆溪即在你的家乡。你曾多次经过荆溪乘舟外行或归家。荆溪就是你行踪的一个见证，一路的风景见证这样一个孤独的男子，从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在一次次的回归和出发中变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风景依旧，可是人却不能如旧。多少次的出发，多少回的辗转，你的梦在路上，你的寂寞也在你的行囊里。是那个地名是你心灵的一个驿站。

　　当风雪阻止了你的行程的时候，你的回忆也如雪片纷纷落下，那些曾经的游伴，你可还健在？忆起结伴而游，感到生命中还有那么多轻舞飞扬的日子！可是此刻，花丛旁的小楼，柳荫之下的轻舟，都如梦幻般地消逝了，似乎被这样一场铺天盖地的雪花覆盖了。“梦也梦也”，我在梦中重温旧日的欢乐，可惜“纵然梦魂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在寒冷的夜里，想做一个温暖的梦，梦里那些凋零的往事都会次第绽放，可是冷风、寒水、黄云、白雪，使你无法入眠，你才知道当年华老去，当繁花似锦的记忆成为过往，你做一个温暖的梦都是那样的不易。那一刻，你在寂寞中流放，你在孤独中放逐。但连那木棉裘都湿透了，可是湿透的又何止是木棉裘啊，你的心灵都被冰封了，怎能让人入眠。梦已了。“梦不到，寒水空流”，“寒水空流”在空虚绝望的心境中，蕴含不尽的怅惘，如今一切成空，那心中的愁苦就如荆溪流水那样悠悠难尽。风雪漫天，令人愁苦万分。“都道无人愁似我”，孤舟黑夜唯灯与影相伴，有谁来说这样的话？况是“都道”，这些人从何而来？自己纵然有千言万语，可是谁陪你追忆？没有人，连回忆都是那么孤单。“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在如此寒冷寂寞的夜里，窗外那一树树的梅花，是不是也被雪花覆盖了，你也是满头落雪。梅花啊，你能受得住么？你是否也再回忆那姹紫嫣红的岁月，回忆那些抚摸过你的目光，梅犹如此？何况人乎？今夜，你是否象我一样，浸透在愁苦之中，一场雪，就让你华发苍颜了。

　　读者这样的词句，心里都是诗意的疼痛。难怪清代词评家刘熙载曾评你的词为“长短句之长城”，是推崇备至。那是永远的长城，可以穿越，但是无人超越；可以攀登，可是无人能够达到那个高度。

　　你孤独地来，寂寞地走，甚至在浩瀚的文字里没有知道你的生卒年月，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你的空白后面留给人们的不尽的猜测。因为空白，所以丰富；因为缺失，所以完满。甚至都无须考证，因为岁月的风雨会带走你身后的脚印，可是也会留下我们带不走的心灵的足迹，你的文字含风带露在岁月的风雨中摇曳着，在岁月的风雨中开出一朵又一朵惊艳的花。

　　可是我知道，你走的时候，那寂寞的僧侣外面下着雨，那一刻，你一定想起故乡那淡淡的茶香，想起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那一刻，你孤单的字迹还在寂寞的纸片上安静地绽放，可是你却放下了，什么样的风雨已经与你没有多少干系了，你的一生，在风雨中凌厉地绽放，你听着雨声走生了天堂的路。那一刻，你什么都没有想，滴滴答答的雨给你奏响了通往天堂的乐章，那红了的樱桃，绿了的芭蕉伴着你走向天堂，你一定不寂寞。

　　不再等待，因为所有的等待，都包含着山河易色、无处容身的悲哀；不再守望了，所有的守望都含着山河破碎、流离失所的疼痛。

　　你安静地走了，没有人知道；就有那个寂寞的僧庐见证你的安静亦或者是凄惨。

　　今夜，听着外面的雨声，想你，已是一身秋意；听着外面风声，想你，已是满心的苍凉。也许你不知道千年之后，有个女子深情而又绝望地想你，在你的文字里穿越，在你的疼痛里辗转，在你的寂寞里歌唱。

　　今夜，风又萧萧，雨又萧萧。

　　你听着风雨，一转身，已是千年的过往。

　　我听着风雨，一转身，又是一身的秋意。

2011.1.13 [ 本帖最后由 寂寞沙洲 于 2011-5-15 07:4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