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河的黄昏或月光下的拉卜楞寺

夏河的黄昏或月光下的拉卜楞寺

我确信，那条河可以为我指引灵魂的方向。

就住下来。

住在河边，一个叫拉卜楞镇的地方。从热闹喧嚣的城市走来，我突然感到这里的静。安静。寂静。幽静。恬静。沉静。阒静。所有的静都重叠起来，累积起来，成为一潭涵养思想和信仰的水，让世间或世界回归本真。站在凹凸不平、野花烂漫的河岸，我的肉身已经坍塌，随风而去，只留下心灵的念想，仿佛是一片雪花，静静地融化在淡蓝的晚风中……

不远处就是雪山，山巅上栖息着一朵一朵的白云。

只有想象。想那云朵在万千岁月里舒展、开放，如莲，亦如神灵的微笑，轻轻地拂拭凡尘。我知道，对于生活于此地的藏人而言，山不是山，而是有生命的存在。他们转山、敬拜，面朝雪峰，心向白云，不仅意味着获取灵魂的安然和宁静，同时也加持了一种干干净净的信仰。藏人不像我们，每时每刻都把视觉对准物质，追求感官的享受，当他们的目光从平视转为仰望，神山也就成了一座庙宇或天堂，在精神的观照下，愈来愈纯洁、静美、巍峨而壮丽。

黄昏如期来临。

大夏河精精地向前流淌。雪山的阴影里，河水呈现出冰蓝或幽绿的颜色，仿佛是来自天外的一个隐语或梦幻。沿着河岸彳亍，我的影子被瑟瑟的秋风吹落，落进水，迅即幻化为碎片，跟随呢喃的波浪一同飘荡，最终消失于虚无。据说拉卜楞的绿度母就居住在水中，用慈航普度受难的众生，而我，一个心灵受过污染的凡胎俗子，会不会登上她的一叶苇船？

水之湄，有几个红衣喇嘛，或站或坐，面色清爽平和，犹如土生土长的格桑梅朵。临河，诵经的声音就带有水气，氤氲着一种湿润的格调。手里的玛尼轮不停地转动，嚓嚓作响，心念，意念，唵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就被翻译成了天风天籁。那种境界不能言说，或者是，在佛的话语里，只有默念和顿悟，方可得到彼岸神灵的关怀。我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喇嘛，就蹲踞在地上，一边旋转经轮，一边将蒲公英的伞盖吹上了天空，那个纯白的花朵渐走渐远，而他，眼睛里也蓄满了甜甜的微笑。万物皆有灵心，也许，在小喇嘛的内心里，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寄居着佛的世界。

夜幕前，依然有藏人从河那边走过来。

没有谁知道他们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跟我们相比，藏人没有复杂的宗族谱系，在他们的血脉上游，只有佛祖的手印或纹路，所以一生的追索，都离不开绝对信仰。在路上，来时静若秋叶，去时安然似水。我发现，前来朝圣的藏人身着皮袍，衣襟上尘土斑斑，霜露漫漶，但神情自然平静，有着非同寻常的精神光亮。他们每走一步都要伏地敬拜，等身的长头，从起点扣向终点，走过千山万水之后，将目光投向拉卜楞寺，这时，眼眸中才显露出觉悟，幸福满足的泪花盈眶而落……

我知道，我是一个十足的俗人。在来拉卜楞之前，我曾去过许多梵林古刹，跟其他人一样，被各种欲念裹挟着，去宝殿佛座下烧香磕头，祈求远在西天的世尊给我带来福祉。有时候竟然被一些假僧鬼道哄骗，将大把人民币塞进别人的腰包。其实，我的心灵中从未有过信仰，精神的花朵旋开旋落，一如杂草丛生的荒野。面对衣衫褴褛、尘灰满面的藏人，我觉得自己连他们脚下的一粒尘埃都不如。

月亮静悄悄地挂在拉卜楞寺的上空。

阴历九月十六，既望，月亮在空阔明净的天穹上尤为饱满、秀媚。抬眼望过去，不远处的经堂、佛殿以及棕红色的墙垣都被月光笼罩，恍若梦境，迷离、朦胧、神秘。一些类似甲虫的生灵，在淡蓝色的雾岚里往来飞翔，翅膀抖落露水，一点一滴地跌入夏河的波纹。还有卧于草地的牛羊，不时摇晃着脑袋，跟前方的苍崖云树相对视，让心灵在时间的轮回中休憩，获取一种宁谧和安详。

拉卜楞寺的山门已经关闭。

不，我说的是那个建筑的山门，而佛门永远是开着的，犹如夏河，我可以从任何一个时刻抵达彼岸，找回失去的精神花朵。今夜，佛沐浴着幽蓝圣洁的月华，站在此处，也行走于他方，跟我的灵魂照面。佛说，一切皆为修持，只有蜕去肉身的羁縻，除却欲望和恶念，方可看见一片落叶的笑容，听到一朵莲花的低语……　


[ 本帖最后由 祁连云烟 于 2011-1-8 10:4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