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胶鞋,我的乡下兄弟
2022-01-19抒情散文宋长征
黄胶鞋其实并不难看,穿在兵蛋子的脚上,一样衬托着飒爽英姿。可是黄胶鞋也跟人一样,每一双黄胶鞋都有不同的命运。夜渐渐黑了,黄胶鞋被一双大脚甩褪在地,听男人和女人说话。“英子呀,大奎叔说明天去省城。我也想去。”“嗯,去就去吧!一会我给你收拾收拾……
黄胶鞋其实并不难看,穿在兵蛋子的脚上,一样衬托着飒爽英姿。可是黄胶鞋也跟人一样,每一双黄胶鞋都有不同的命运。夜渐渐黑了,黄胶鞋被一双大脚甩褪在地,听男人和女人说话。
“英子呀,大奎叔说明天去省城。我也想去。”
“嗯,去就去吧!一会我给你收拾收拾。”
土墙上的时钟滴答,黄胶鞋看了看时间,没看清楚几点。被一双女人的手拣起,磕打上面的泥巴,鞋子上散发着男人独特的气息。叹了一口气,用肥皂水仔细擦拭着黄胶鞋;又找了针线,把开胶的地方密密缝起。然后,装进一个蛇皮袋子里。黄胶鞋没有一丝倦意,靠在松软的棉被上,趁着半透明的蛇皮袋子透过的一丝微光,看见男人的几件换洗衣裳,牙刷,塑料杯子,两双袜子,还有一双千层底。
往常,黄胶鞋看惯了千层底和男人的亲密无间,赶集,串门,走亲戚,总是被一拐脚穿上,跟去了这里那里。只有在耕地种田或外出打零工的时候,黄胶鞋才有了用武之地。一双鞋子,被男人穿了好几年,仍不舍得丢弃。黄胶鞋不是不知道,乡下的日子过得紧巴,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衣,能多穿几日就多穿几日;哪像那些城里人,不光穿得花哨,还图希个什么品位,好好一双鞋,好好的一件衣,根本不显破旧,就被随手丢进垃圾箱里。
男人和女人熄了灯,被窝里悉悉簌簌响个不停。黄胶鞋才不管呢,能到城市里兜兜转转,也不枉这辈子托生成一双黄胶鞋。
城市里的脚可真多,南来的北往的,黄胶鞋在大巴上醒来就看个不停。牛皮的还是软羊皮的,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不屑地看了一眼男人,警惕地挪了挪放在身边的黑皮包;也不管车厢里一支香烟被打上红叉叉的警示牌,兀自把袅袅的烟雾在车厢里散开。高根的是啥皮的,黄胶鞋也不知道,穿在一个时髦的女子脚上,一走路咯噔咯噔响,不耐烦地说:“谁那么不长眼睛呀,把蛇皮袋子放在过道上。”黄胶鞋听了好不来气,顽皮地伸出一只脚尖,把时髦女子绊了一个趔趄,惹得很多人哄堂大笑。男人红着脸,忙不迭地说对不起,把不老实的黄胶鞋用脚踢了踢,蛇皮袋子委屈地钻进车座底下。
黄胶鞋总算开了眼,城市里到底和乡下不一样。汽车屁股直冒烟,无数高楼顶着天,繁华的街道能看花人的眼;看不见放羊的,倒是有坦胸露背的摩登女人牵着哈巴狗在到处转悠。黄胶鞋想找一片地,一片湿润润有泥有土有野草野花的地,走出了很远很远,也没能走出柏油路的如来神掌。黄胶鞋很想很想走进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想看见清凌凌的庄稼上面那片蓝蓝的天。抬累了脖子,看酸了眼,只看见一只巨大的彩色气球,涂满花花绿绿的广告,在悠悠地飞。
算了,黄胶鞋来到省城可不止是为了看风景。晚上睡在露天的工棚里,忽然很想家。火辣辣的阳光下,柏油路晒得吃吃直冒烟,黄胶鞋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帮主人将一车一车的石子沙子运到了地儿,被女人缝着细密针脚的伤口扯得有些疼,不过黄胶鞋没吭声。从上工地的第三天起,黄胶鞋就感觉主人走路有些不对劲;晚上,找来一根竹蔑,挑破脚上的大水疱,嘴角吸了一口冷气。心疼吧,也没办法,谁让咱生在乡下,一双黄胶鞋只能继续千万双黄胶鞋走过的路。
黄胶鞋和黄胶鞋都是哥们,散了工,三三两两回到低矮的工棚里,一双一双被散乱地丢了一地。看穿黄胶鞋的人,爬上摇摇晃晃的木板床,喝喝酒,吹吹牛。
“吴老三,娶个漂亮媳妇丢在家,你狗日的放心啊你?”
“狗日的李大头不是个东西,说好的一天开50,到手的只有37!”
“喝吧,喝吧!吃饱喝饱不想家,别净说没用的屁话。”
黄胶鞋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这些把自己灌得脸色通红的男人,有些哽咽;看看身边的一只黄胶鞋已经断了底儿,只连着一根帆线的筋。这些火辣辣的乡下男人呵,什么时候才能挺直了腰杆,跟城里人一样,穿西服,打领带,换上一双牛皮或软羊皮的新皮鞋,踩着咯吱咯吱做响的雪,回家。到那时,黄胶鞋宁愿被主人高高抛起,随手抛向天空;然后,落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任全身爬满疯长的野草。
黄胶鞋也有自己的梦,每天早晨起来,赶着挤公交,司机师傅能不再侧目,花甲的老人能不再防贼一样躲自己。黄胶鞋走在路上,看见路边谁掉的皮夹子,焦急地等来等去,宁肯错过了上工时间,也坚持把失物交给一个来省城报名上学的小妮手里。小妮红着脸,说谢谢大伯,谢谢叔叔,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黄胶鞋却催着小妮把钱放好,快些走。其实哩,黄胶鞋的孩子也和小妮一般大,也在一个远离乡村的城市里,用功读书。
黄胶鞋不是不想跟牛皮鞋,高根鞋,休闲鞋在一起交流,那些皮草的边边角角,哪一点不跟黄胶鞋有关?黄胶鞋养的牛,任劳任怨,辛苦地耕耘土地;临了,满含热泪闭上双眼,把皮毛血肉全部觐献。黄胶鞋放的羊,像大地上自由的云彩,飘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把暖,毫不吝惜地赐予乡野之外的人们。黄胶鞋不舍得,也不敢背弃,无论生而为人,还是乡间的生灵,都是自然与大地的子民,只要把汗水洒进这深厚的土地,都值得感恩与敬仰。
城市的灯光下,黄胶鞋疲惫地走过,没有谁劝慰。你,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还是鸣着喇叭从它们身旁走过,它木讷的样子,它坚韧的质地,它仅贴着大地的肌肤,为你送水,运煤,修建公寓。
请多担待。黄胶鞋,是我的乡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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