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深夜二题
2022-01-19抒情散文关瑞
关瑞
【梦】醒来之前,我被一个水草一样茂盛的梦境缠绕着。在梦里,有些隐秘的东西随着水草轻轻摇晃,也轻轻闪着幽幽的光亮。直到我完全清醒过来,用一棵烟化为灰烬的时间,才慢慢复原了那些在幽幽的光亮里面隐现的梦境。我梦见自己走走停停,在阴郁的山脚……
关瑞
【梦】
醒来之前,我被一个水草一样茂盛的梦境缠绕着。在梦里,有些隐秘的东西随着水草轻轻摇晃,也轻轻闪着幽幽的光亮。直到我完全清醒过来,用一棵烟化为灰烬的时间,才慢慢复原了那些在幽幽的光亮里面隐现的梦境。我梦见自己走走停停,在阴郁的山脚下。身边的枝叶泛着很深的绿,遮盖了我归去的路。鹰在很高的天上滑行,黑色的影子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山下一洼明晃晃的积水里。水花向上翻涌,鱼饵那样,瞬间就把云层里的水勾引下来。我无处可逃,任水像饿狗一样贪婪地舔遍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那些水和草和狗纠缠了我多长时间。如果不是窗外的风月光一样凝滞在房间里,我想我会继续和它们纠缠下去,直到阳光爬上四楼的窗台。我还是醒了。我拧亮台灯,用虚幻的光芒驱走无边的黑暗和纠缠。很快我就发现,人已完全清醒,可是梦却依然影影绰绰游走在阴郁的山下,依然被水淋湿着,被狗舔舐着。
在我体弱多病的年少时代,我对梦的暗示意义深信不疑但又敬而远之。乡村的每一个生活细节或者每一个日出日落,都被梦包裹着,无法脱身,也无法回避。我的外婆,我的大姨,我的母亲,似乎我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对梦有着无法割舍的依恋和迷信。外婆说,作了恶梦,早上醒来后不但要说掉,还要往炉子里丢几粒盐炸掉,这样就不会有厄运降临。相反,如果作了好梦,就不要说,藏着掖着,那情景像是在夜里得到了一个宝贝,生怕说出来就失去了。在鲜有识字遑论通经识古者的乡村,《周公解梦》之类的析梦书籍,成为人们心中不可亵渎的圣经。他们口口相传,时代沿袭,对好梦与恶梦之分是显而易见的。比如梦见清水绿草,一定会有客人来;梦见洪水漫过腿脚,必有灾难。还比如,“房倒亲,树倒邻”,房屋倒塌,会有亲人遭难或者逝去,大树倒下,邻人难逃厄运。在她们煞有其事的隐讳的叙说中,我被夜夜触手可及光怪陆离的梦境死死缠绕。我常常在深夜惊醒,在被汗水浸透的躯体里颤抖,用记忆的刀子凿刻那些尚未远走的梦境,然后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熬到天亮。
印刻在我脑海里的年少的最后一个梦,还是跟外婆有关。我梦见自己走在上学的路上,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绿得叫人透不过起来。外婆站在路口朝我招手,一袭黑衣在她瘦弱的身上飘动。我摸摸书包,外婆塞进去的烙饼还热着,还散发出悠悠的麦香。风在枝叶间流淌,我听见外婆呼唤我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湮没。我醒来后的第三天,外婆就在一场秋风中落叶一样逝去。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我反复抚摸和咀嚼这个梦,我努力寻找明证预言的途径。这是一个温暖的有些忧伤的梦,我为我不能及时感知其间的暗示意味难过。但是,外婆的生命不可挽回,我只能在对梦境的回味中寻求一点心灵的慰藉。正因如此,现在的我,宁愿对梦境的感知继续迟钝下去,用现实的走向来印证梦的暗示。
在虚弱的贫瘠的乡村,梦是伟大的预言家,也是神圣的救赎者。他似乎能预言所有的生老病死,也能救赎每个多舛的命运。对梦的坚信甚至崇拜,是否真正缘自对未来的期待抑或恐惧,我不知道。但是,把梦里的情景一一对应到现实的场景当中,也对应到人事的命运当中,我相信那是一种天人合一的智慧。我指的不是对梦的无限信赖,而是在沉沉的梦里,人的自我意识在渐渐清醒。悲伤、惊恐,或者欣喜、期待,每一样光天化日下的心情,都被昨夜的梦高高托举起来。他们可以不必太看重人世间的悲喜,但必须找到悲喜的理由,悲喜的源头。他们深知人生如蚁,对尘世有着独特的精到的认知和把握,但是在长的没有尽头的日子里,在无法摆脱的枯焦与疼痛中,他们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梦从黑暗的深处款款走来,在无人叨扰的高地,诉说一些先知先觉的前景。
在有梦的那些个晚上或者白天,他们实在地活着,温暖地活着。 【音乐】 超乎想象的清醒,在灯光弥漫的房间里驱赶着残留的困顿和梦境。枕边堆满了杂志和一些早已遍地盛开着黄花的新闻。还有一只闹钟,不慌不忙,把时间走成了一头正在老去的牛。 我不得不在这个深夜,寻找另一种方式来穿越黑色的隧道。 打开CD,插上耳机,音乐如水,瞬间就涌满了我所有的暗藏在深夜的空白。魔笛想起,在黑色的隧道里,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那里闪烁着微微的光,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在灵魂的表层轻轻一挑,就露出血色的心魔来。我们每个人的灵魂里面,都包裹着一个心魔。它让我们的肉体在欲望的尽头承受着无以复加的折磨,也让我们的灵魂在沉醉的边缘感受到了不可饶恕的痛苦。它的面目并不狰狞恐怖,甚至是温情脉脉的,如站在春天的新柳,婀娜着,袅然着。正因如此,我们轻易暴露出了自己的脆弱的本性,使心智在相逢的那一刻落入深渊。就像这个黑夜,我们在寻找出口,释放心魔,在天堂般的光辉里拯救自己的灵魂。 我说的是莫扎特的《魔笛》。那年冬至,我的心情和天空一样,堆积着厚厚的阴郁。窗外落着疲惫的雪花,阳光成为一个陈年记忆,斜斜地耷拉在墙头上。忧伤之魔在枯萎的迷惘的花园里疾走如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是《魔笛》拯救了我。宏厚的音符掠过花园,掠过阴郁,在雪花覆盖的天空撕开一道口子,释放出那困兽般的心魔。阳光渐渐丰满起来,房间渐渐明亮起来。我确信,那年那个冬至,我被拯救了。 音乐总是和我心灵的空白之地不谋而合。比如现在,从梦境的高峰瞬间滑落,如同一场意犹未尽的戏刚刚落幕,心潮尚未平息,余兴顿时化为短暂的空白。而音乐的到来,在这空白之地的舞蹈,无疑是最合适的。而一首《魔笛》,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最渴望填补和释放的灵魂中央。这让我在清醒之后的数个小时里,可以愉快地在空白的时光里悄然释放一些忧伤,一些难以言喻的隐痛。我看见月光在窗口徘徊,也看见深眠的时间柔软并且安详地呼吸。 音乐之手抚摸着深夜的灵魂。 抚摸,这是一个多么温柔多么宽厚的词语,它让我想起母亲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手,一双拿惯了农具和灶具的手,也是一双暗自抹过眼泪的在饥饿的威胁下从土里刨过土豆和沙葱的手。我在它们的抚摸里渐渐成长。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但是在今夜,在音乐弥漫整个心灵的深夜,成长的漫长的过程被抚摸的记忆压缩,我能轻易搜索到母亲抚摸我的每一个温暖的片断。饥饿,受辱,委屈,害怕,每一次经历都饱含了泪水。母亲的抚摸,从我的眼角开始慢慢深入,直至心灵深处。毫无疑问,它触及到了我潜藏的魔的影子。卑微,抑或张扬,心魔在路上埋设着各种陷阱,这让我和我们的行走充满了危险和悲情。我们需要拯救,需要光明之手的牵引。在我们的生命旅程上,母亲扮演了重要的无可替代的角色。她拯救了我们,她伸出光明之手抚摸我们,并且牵引我们走出心魔的羁绊。我们没有理由不为之感激。 就像今夜的音乐,它替代了母亲更加粗糙更加扭曲的手,用另一种方式抚摸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这下坠的黑暗,辽阔的黑暗,正在被音乐之手慢慢点燃,我的柔弱的花朵正在慢慢开放。在空灵的山谷,在沉静的原野,那些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心魔以烟尘的姿势飘散开来,逐渐被风吹散,被光吸收。而那些柔软的抚摸,使我真正地安静下来,没有喧闹,没有暗色的影子,没有无休止的纠缠和撕裂的疼痛。 一切都将安静下来,在深夜的音乐里。
在有梦的那些个晚上或者白天,他们实在地活着,温暖地活着。 【音乐】 超乎想象的清醒,在灯光弥漫的房间里驱赶着残留的困顿和梦境。枕边堆满了杂志和一些早已遍地盛开着黄花的新闻。还有一只闹钟,不慌不忙,把时间走成了一头正在老去的牛。 我不得不在这个深夜,寻找另一种方式来穿越黑色的隧道。 打开CD,插上耳机,音乐如水,瞬间就涌满了我所有的暗藏在深夜的空白。魔笛想起,在黑色的隧道里,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那里闪烁着微微的光,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在灵魂的表层轻轻一挑,就露出血色的心魔来。我们每个人的灵魂里面,都包裹着一个心魔。它让我们的肉体在欲望的尽头承受着无以复加的折磨,也让我们的灵魂在沉醉的边缘感受到了不可饶恕的痛苦。它的面目并不狰狞恐怖,甚至是温情脉脉的,如站在春天的新柳,婀娜着,袅然着。正因如此,我们轻易暴露出了自己的脆弱的本性,使心智在相逢的那一刻落入深渊。就像这个黑夜,我们在寻找出口,释放心魔,在天堂般的光辉里拯救自己的灵魂。 我说的是莫扎特的《魔笛》。那年冬至,我的心情和天空一样,堆积着厚厚的阴郁。窗外落着疲惫的雪花,阳光成为一个陈年记忆,斜斜地耷拉在墙头上。忧伤之魔在枯萎的迷惘的花园里疾走如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是《魔笛》拯救了我。宏厚的音符掠过花园,掠过阴郁,在雪花覆盖的天空撕开一道口子,释放出那困兽般的心魔。阳光渐渐丰满起来,房间渐渐明亮起来。我确信,那年那个冬至,我被拯救了。 音乐总是和我心灵的空白之地不谋而合。比如现在,从梦境的高峰瞬间滑落,如同一场意犹未尽的戏刚刚落幕,心潮尚未平息,余兴顿时化为短暂的空白。而音乐的到来,在这空白之地的舞蹈,无疑是最合适的。而一首《魔笛》,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最渴望填补和释放的灵魂中央。这让我在清醒之后的数个小时里,可以愉快地在空白的时光里悄然释放一些忧伤,一些难以言喻的隐痛。我看见月光在窗口徘徊,也看见深眠的时间柔软并且安详地呼吸。 音乐之手抚摸着深夜的灵魂。 抚摸,这是一个多么温柔多么宽厚的词语,它让我想起母亲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手,一双拿惯了农具和灶具的手,也是一双暗自抹过眼泪的在饥饿的威胁下从土里刨过土豆和沙葱的手。我在它们的抚摸里渐渐成长。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但是在今夜,在音乐弥漫整个心灵的深夜,成长的漫长的过程被抚摸的记忆压缩,我能轻易搜索到母亲抚摸我的每一个温暖的片断。饥饿,受辱,委屈,害怕,每一次经历都饱含了泪水。母亲的抚摸,从我的眼角开始慢慢深入,直至心灵深处。毫无疑问,它触及到了我潜藏的魔的影子。卑微,抑或张扬,心魔在路上埋设着各种陷阱,这让我和我们的行走充满了危险和悲情。我们需要拯救,需要光明之手的牵引。在我们的生命旅程上,母亲扮演了重要的无可替代的角色。她拯救了我们,她伸出光明之手抚摸我们,并且牵引我们走出心魔的羁绊。我们没有理由不为之感激。 就像今夜的音乐,它替代了母亲更加粗糙更加扭曲的手,用另一种方式抚摸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这下坠的黑暗,辽阔的黑暗,正在被音乐之手慢慢点燃,我的柔弱的花朵正在慢慢开放。在空灵的山谷,在沉静的原野,那些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心魔以烟尘的姿势飘散开来,逐渐被风吹散,被光吸收。而那些柔软的抚摸,使我真正地安静下来,没有喧闹,没有暗色的影子,没有无休止的纠缠和撕裂的疼痛。 一切都将安静下来,在深夜的音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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