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安：物质和审美意义的梨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0 编辑 <br /><br />　　去新安，是在初春，雨后初晴的早晨。雨是好雨，如古人所说，酥润，精贵，知时节，懂人心。雨洗晴空，天朗地润，空气清新。这样的早晨，惯于懒睡的神经，也早早醒来。一呼一吸间，肺叶也似乎格外舒张，开放，像花朵一样。
　　出发前，就知道此行目的：到新安，看梨花。
　　家在农村，乡野里的树木花草，再熟悉不过。在乡村里，梨花是脚步儿最勤的。冬去春来，率先开得满树满枝，粉砌玉琢，如烟似霞的，就是她了。紧随而来的，当然还有桃红，李白，菜花黄。只是，那时的经验里，再美的花，也不具有审美意义。因为我们的兴趣点，不在花瓣、花朵、花色，而在花谢后缔结的果实。我们关注的，是实在的物质，而不是意识的审美。因此，在那时的我们眼里，它们都朴实，本色，像泥土一样，像棉花、南瓜花、玉米须一样，只是一种标志，或者说意味，而非目的本身。
　　听说过新安这名字，但并不熟悉。只知道是江油的一个镇，不富裕，浅丘，以农业为主。而江油，是李白故里。仅此而已。
　　沿绵广高速公路北行，约20分钟，从新安出口下来，随乡村公路蜿蜒，渐渐地，就看到一户户农舍，青瓦，白墙，看到袅袅的炊烟，粉嘟嘟的桃花，金灿灿的菜花。然后是，浅丘上，田埂边，屋舍旁，一树一树的梨花，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如云似雪，飘逸脱俗。时不时会有一枝、两枝，带雨含露的，掠过车窗。拂面而来，而去，像羞涩的乡村姑娘的招呼和问候。
　　越往村野深处，梨树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梨花也越来越繁盛。山间、沟畔、地头，万千梨花竞相盛开，一团团，一簇簇，层层叠叠，白如雪、洁如玉，宛如一道镶满银玉的长廊。间有那粉红的杏花、桃花，含苞怒放，争奇斗艳。漫山遍野，花潮涌动。置身其中，花香袭人，令人心旷神怡。偶尔风过，片片梨花如雪飞舞，如蝶蹁跹，摇曳着，飘荡着，让整座村庄陡然间生动起来。感觉里，仿佛一场梨花雨，飘舞得无数意念在飞。
　　这才觉得，新安真没有白负“梨乡”之名。
　　似乎要强化这一印象，陪同我们的镇党委书记肖说，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像这样的梨园，在新安，有一万多亩。“绝大多数，都是近年栽种起来的。”肖平静地说，但脸上，分明有一种强调和骄傲。
　　随着主人的介绍和引领，且停且走，远望近观，或嗅或抚，满世界洋溢着梨花的莹润和柔情，令人心旌摇荡。新雨初晴的梨花，像极了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那样地“不胜凉风的娇羞”。不是水莲花，却也一样让人无法拒绝，无法逃避，一样让人痴迷，沉溺，无酒亦醉，不饮自醉。然后是幸福地迷失。清清醒醒，又迷迷沌沌。
　　置身这样的氛围，才觉得，除开物质，梨花首先是审美的。美得飘逸，清洁，淡雅，素朴，让人心尖儿痒痒地酥，软软地疼。也才知道，梨花的色泽，那素净的白，莹润的白，其实最能体现气质和神韵，因为那素静，那莹润，就源自骨子里。
　　而梨花的美，是多样的。晴日里看，那一树树的梨花，恍如披着白纱的少女，艳丽动人，不可方物。玉一样的白，银一样的白，纯净，纯粹，本就有一种出世的风仪，一分天然的风流，纤尘不染。雨幕中看，那一树树的梨花，又似寒夜里，弱灯下静思的少女，楚楚动人，让人不禁想起“梨花一枝春带雨”。一滴滴，一点点，不需风吹，自然引出心湖里那一怀既怜且爱的痴情。而月色下看，又是另外一番景致。雪中思花给人以春日的温暖，月下梨花则有静夜的安宁。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朦胧绰约，流不尽的温柔。那一树树的花朵，若处子，若天仙。它的幽香，溢满整个村庄。
　　看着满目梨花，不禁想起许多有关的诗句来。“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是雷渊的。“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争年华。”是陆游的。“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是丘为的。而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与梨花无直接关联，写雪的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读书时诵到这句，立时被扣住心弦。以后很长时间，一看到梨花，就想到它。而朔漠风雪与边地苍茫，也成了心之所往，魂之所倚。
　　这样的遐想与审美，也许，在任何一处梨园里，或者，在任何一朵梨花前，都能被引发。但肖的介绍，显然使之具有了物质的意义。肖说：新安共有13个村，92个社，18000多人。一直以来，经济底子薄，积累少，穷，落后。从前几年开始，党委、政府引导村民调整产业结构，多条腿走路，经过几年打造，现已有9个村、3000多农户，种上了多经作物和果树。“梨，尤其是早熟梨，已成为新安的四大主导产业之一。”肖说。产业结构的调整，给农民带来的，是效益，是收入，是渐渐好起来的日子。肖说，“去年，全镇人均纯收入净增466元，达3300多元。”这数字，多少让我们感到惊叹。
　　但满山遍野的梨树，没有。它们依然沉静无语地开着自己的花，依然默默无声地结自己的果。而这花，这果，这沉静和默默，这物质和审美，成了此时此刻新安的一部分，成为春日里新安的象征。
　　站在梨树下，我久久沉思。这一朵朵晶莹的梨花，开放着的，承载着的，何止是树的梦想，它更托举着农人沉甸甸的盼望。可以说，对新安而言，倘没有这满山遍野的梨树和梨花，它就不算完整与完美。村民因梨子而远离贫困，新安因梨花而走进繁荣。新安的整部兴旺史，应当深深镌刻在梨树的记忆和年轮中了。
　　在肖口中，听到了新安的意义。新安者，新来的人，安居乐业。过去的新安，虽然穷，但喜纳人客。再不济的光景，招待客人，总能倾其所有。这样的民风，很多地方都有。所谓的古道热肠，所谓的民风淳朴，说的便是这。但是往往，富裕了，日子好过了，这样的风气便没了。所谓的一阔就变脸，所谓的人心不古，说的也是这。但是在新安，我欣慰地听到：三峡移民安置中，新安接纳了15户约70余人。他们被安置时，受到了真诚相待。宅基地任选，承包地任选。用肖的话说，这是真正的“以心换心”，真情安置。
　　听着肖的讲述，故乡的那些梨树，突地闪现在记忆里，迭印在明媚的春光里。我曾在那一棵棵梨树下，游戏、行走、奔跑，在那明艳的枝叶间，盼望、守候、期待。梨树、梨花、梨子，从花到果，从向往到物质，在漫长的岁月里，那明亮的花朵，照耀着我的守望。
　　就像此时此刻，它照耀着这片土地，让新安，像一朵朵充满希望的梨花，迎风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