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落叶为柴

2022-01-19经典散文
[db:简介]


                                                                  落叶为柴

      一场霜,白杨树叶就落得七七八八了,心形的叶片被秋风炼得金黄,母亲的脚下,像铺了一层金子——她是一位大富翁吗?现在,整座树林的“金子”都是她的了。

    她满头白发,倾身似弓,手中的竹耙拉动,一下一下,缓慢而笨拙......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她才能拾完,好在不会有人跟她争抢,她尽可以稳住自己,慢慢来。

     说到争抢,那时家家都是拾柴过日子,一铺土炕连着一口大锅,做饭取暖都有了,但那时一天到晚拼死累活,依然什么东西都缺,没柴的时候,晒干的牛粪也拾来烧。白杨树叶一开落,就大人孩子齐上阵,像一场比赛,就看谁划拉的快,最起码自家房前屋后的落叶不能落入别人家的灶膛吧?有机灵的,早早地就在白杨树密集的地方圈下地盘,摆一些石头为界或拾一些落叶堆着不收,告诉人家这已名花有主,别再惦记。

      记得有一年,杨寡妇就在北街占了一片地方,落叶越积越厚,但还没等她动手,就不知被谁给全收了去,气得她在街上撒泼:“天打雷劈的,偷到老娘头上来了?看我好欺负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再偷一个让我看看......"好像和自己相好的在打架。

     白杨树彻底落光了叶子,大部分都被人们拾回了家,剩下的一些散兵游勇,则随风在乡野间四下里游荡,直到它们找到避风的港湾,比如那沟渠,坝根儿,或者被一些野草死命牵住,从此不走。深谙落叶的人,知道它们最是喜欢往人间低处聚集,像在抱团取暖,而天越来越冷,那些落叶也似乎就是等着人们光顾。

    日子,就得越过越好,越过越差那不叫日子,而好日子就是从拾落叶过来的。

     落叶不抗烧,烧的时候离不开人儿,塞进灶膛不过呼啦一下,接着就要继续再填,而又不能一下子填得太多,不然就会顶了锅底或把火压灭了,最好是盯住火,一点点地往里续,时不时地用烧火棍挑一挑,助其充分燃烧,并还要时不时地把堆起的火灰往两边扒一扒......日子好了,不好烧的落叶也就在人们那里退了休下了台。

     而只有母亲是个例外。当很多人进了城,或者羡慕城里人住楼房的日子,也盖起了楼房睡上了床,母亲依然守着她的老房子和土炕,拾着她的落叶。

     老房子是一九八四年盖的。那时母亲落实政策上班还没几年,生活依然拮据,但为了一改一到夏天房子就漏雨的窘境,她一咬牙贷了一万块钱的款,矗起了五间大瓦房,那一万块,直到九十年代才还清。

     一晃,新房子也变成了老房子,过了期掉了队落了伍。母亲也老了,从那步履如风翻山越岭下乡去的女干部,变成了步履蹒跚拾着落叶的乡村老妪。我和小弟想让她搬到城里来,特意给她买了一楼的房子,但她应付了半个月,就又回了老家,说是不习惯。之后,她还花了五千块钱把老房子装上了彩钢顶,一住到底的架势。

     自父亲走后,母亲就一直坚持一个人在乡下生活,我们都拗不过她,我曾故意挖苦她说,怕进了城拾不了你的树叶了吧?而想她不愿到城里生活的原因,除了她的不习惯,应该主要还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吧!我确定她有这样的想法。她曾说过,如果哪一天她不能动了,让我们就把她送到镇上的敬老院,或就在村里给她请个保姆。有一次,她还流露出了终老之意,她说:“你们不要再劝我离开,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可不想临了死在外面。”

      瓦蓝瓦蓝的天空,一颗颗白杨树像擎天巨人,而母亲看上去渺小又孤单。

      我想给母亲烧一次火,就烧落叶——这活计是她教我的,细心加耐心,才会有期望的热炕——我一直没有忘。而还有什么活计不是她教的?她教我扶犁把锄,是怕我有一天荒芜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教我烧火做饭,是怕我有一天饿着自己......

     她把落叶收拢成一堆一堆,然后又一堆一堆地抱进荆篓里......白杨树若是能说话,有必要提醒她不要装得太满,也不要摁得太实,我要是不来,谁替她背回?她抱起又塌腰,眼看着她一次次把自己也摁了进去,好在她又一次次抽出身来。

    我跟她说过,有气有电了,别再拾树叶了,可她答,电和气能烧炕?我说烧炕就用买的那些干枝子,她又道,硬柴也要软柴引......落叶在冬天只能做引柴,不然扒不出火来,而炕头上离不开火盆,那是不能缺的暖。

    有人说母亲太抠门儿,有福不会享,那么大岁数了,拿着退休工资,还自己去拾柴火,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我把这话告诉她,她怒道:“这是谁说的?当我面说,看我不撕烂他的嘴,我咋过还用他管?乱嚼舌头。”

     ——呵呵,难道她是在享福?

        拾回的落叶,母亲都摊在前墙根儿下晾晒。那是庭院中阳光最充足的地方,落叶被吸走最后的水分,不日就将走进母亲的灶膛。晾干的落叶一翻动,发出流水一般脆爽的“哗哗”的声音——这遍地白杨的村庄,她拾回的这一点儿又算什么,落叶好像并没有减少,却仿佛越来越多了。

      如果我还是那小小少年,一定会拾回更多的落叶给母亲。那时的我,比现在对母亲更有用,我是她的拾柴能手,是第一个搂满柴篓的那人,而有人说我装得太虚腾,还有人造谣,说我为了显示自己多能,用小棍儿支着呢——这谣言,我怀疑是“一只手”造的,那年他和他妈去小电站磨米,不小心触到了电,手指头就伸不直了。

      我要谢谢落叶,谢谢它一直让母亲有柴可拾。她一直这样拾下去,那个家就在,村庄就不会丢失,但跟她我就不客气了,她好像每天都在为她的灶膛忙碌,不停地生出火焰、炊烟和灰烬......
     
       2021、12、21日10:05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