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者(吉汗)
2022-01-1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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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会消停,人一辈子难免会经个三劫五难的。小时候,自己患过百日咳,差点没有咳过去。村里中医给外祖母开了一个药方,喝九九八十一副猪苦胆。没有喝过黄莲,但是喝过和黄莲一样苦的猪苦胆。那是外祖母,一听左邻右舍谁家杀猪,求爷爷告奶奶索要的。回来,摆在前廊下窗台上一枚一枚阴干晾干吹干。再放在一个筐子里,一根绳子一端系在一个十字架上。十字架卡在窖口四周,那筐子冷藏在窖内十米八米处。每次喝,需要往上吊飘轻飘轻的筐子。喝那玩意前,外祖母特意在旁边冲一海碗红糖水,先苦后甜地连哄带逼地催我喝,尽管,捏着鼻子自己一古脑灌下去的,眼窝里尽泪花,稀活的。
让我下决心练功夫,还有一个原因:一次,杀猪屠夫朝猪心脏麻利地捅了一刀,千分之一地出现失误,偏了一点点。那猪顿时恼火,表现出士可杀不可辱的狂怒,一下子摆脱四五个壮后生的控制,场子里狂奔。外祖母吓傻了,站在一个地方慌的不知所措,那猪谁也不追,只追一身邪气屠夫,追了几十圈血淌几十圈,血尽而亡。
喝猪苦胆,外祖母求药熬药喂服药,都怪自己没一个结实身体,才出的洋相。傻傻的练功夫,或许是被逼出来的一种行为,一根筋地苦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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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武师,是我外祖父,教我剑。外祖父舞太极剑,和耍太极拳一样像模像样。从欣赏加敬仰的角度看,外祖父一表人才, 当着县政协委员,文化教育界知名人士,曾经担任罩曲完小校长的老人家,桃李满天下,最得意的门生国务院工作。属于典型的旧式文人,退休后他练太极拳太极剑,兼修书画,书法追柳体书风,画梅兰竹菊四君子。并且,长得有点像国父孙中山,一年四季除非太热,都穿四个兜的中山装,下面两个口袋常揣着书,一本是孔夫子论语,一本是芥子园画谱。也就是说,外祖父是一个比较讲究的人,练剑时必穿一身白色练功服,虽然是外祖母用粗布做的倒也飘逸潇洒,白色的布衫与白色的木剑,一招一式摇曳中见君子风骨。我拿个长树枝,跟着老人家后面亦步亦趋。当然,外祖父对我的训练不限于此。他将一本柳公权玄秘塔碑帖,还有那本芥子园画谱孔夫子论语,放在一张八仙桌上,武善弄拳击剑,文能书画双秀——这可能才是外祖父眼里的真功夫,练就练全套的,不练则已,国粹也。
外祖父活到90多才仙逝,具体九十几不得而知。 快到九十他的年纪便不再变化,老人家总这样神秘地告诉人,我今年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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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提起练功夫,人们就要理想到《少林寺》。上世纪80年代初,李连杰主演的那个光头武僧,的确掀起一股武术热。事实上,我在《少林寺》热映前,就迷上中华传统武术。在阳泉这座山城,自己上技校时,便开始练。说起来,那位姓刘的同学是我第二个教我功夫的师兄。尽管,他还没有完全出师。这个黑皮肤的同学,曾经拜一个乡间拳师为师,学了点皮毛。不过,对我的这个没有入门的初学者来说,已经足够我练的。我们俩,来到平坦垴后山上一片梯田里,以层层叠叠山地为背景练起功夫。 一本正经,刘师兄先说了一句武行口诀: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口诀,为他后来一些日子只授我基本功而不传我套路,完成一个冠冕堂皇的铺垫。站马步,往前推掌或者打拳。行走之间,扬起臂踢腿。原地,练扫荡腿二踢脚和旋风脚。两个少年郎,腰里扎着红裤带,脚蹬白球鞋,练得煞有介事吗,直到冒汗。几天后,刘师兄开始教我西洋拳,也就是散打。右拳手与左拳,在前进和后退时,轮流防守与进攻。两个练功者,互为假想敌与靶子。训练中,不是你鼻孔被打出血,就是他脸部挨重重一击,眼前火冒金星的, 近实战状态。
毕业后,刘师兄分配到一个铜矿工作。后来,在没有见过面。听说,他没有保护好自己,教育所待了一阵子。还听说,一身功夫的他,去山路上劫道儿,一念之差误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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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工作后,我到新华书店买了两本武术书,一本是《查拳》,一本是《棍术》。照着猫画虎,我按照书上示意图和说明,竟然学会了一套拳术和一路棍术。基本功,就是当年以层层叠叠山地为背景练下的,好些动作如果没有基本功,还真的做不成。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一个开6140车床的二级工,一个琴棋书画都摸的文艺青年,在那个青涩青春岁月,单论练各种各样功夫, 已经身怀多技。比如,我练出磨车刀的功夫, 会切削各种金属工件的功夫,还有拉二胡能够指法弓法娴熟地奏出《赛马》《江河水》《喜送公粮》和《奔驰在千里草原》等独奏曲的功夫,给车间黑板报画出张海迪惟妙惟肖头像的功夫。那年,休探亲假。足足两个月,待在一所村校里如坐监狱。晚上,便先打完整的一套查拳,结束后不过瘾,又精力充沛地抡起一根竹杆,空中呜呜地呼啸着,将竹杆舞得枯黄落叶满天飞。
自我膨胀的年纪,收势后我望着唯一的看客,那头顶的一轮明月问,我算不算少林寺前门打出来的,我是不是可以独来独往扬鞭策马闯荡江湖?
那月亮老人,城府极深地俯视着我,怀里似乎放着三本经《圣经》《古兰经》《易经》,功夫炉火纯青却含而不露,像一尊如来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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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两个男人功力深厚,《柳氏拳谱》副本被龙虎山上的跤王和柳家庄的拳王的发射的气流击得粉身碎骨。白色的绿色的碎片,恍若天女散花般又像鹅毛大雪似纷纷扬扬,久久不落——这段描写,来自于我的中篇小说《旗杆院》中关于两个武林高手的对决片段,这部作品见刊于《河南文学》2021年第3期小说栏目头条位置。我想说的,不是炫耀自己作品问世,而是自己对武学之最高境界理解,或许和练写诗写散文写小说真功夫一样,还是修心为高。比到最后,还是比的意念和品格。好汉不提当年勇,眼下自己已经胳膊腿不听使唤,没有人的地方想来一个旋风脚,都担心闪了腰。但是,站桩的那段经历,对自己来说弥足珍贵。干啥,不需要老老实实练基本功啊。难怪,一个老作家这样告诫青年作者,文学事业是愚笨人的事业,聪明人别来干。如果我没有悟岔的话,指的就是体验生活的基本功、写作的基本功和阅读的基本功。小学五年级时,有一次我故意逗父母玩,回到家自我评价说,数学没有考好,语文还行,说着,我背了课文上大庆王铁人一句话:咱石油工人一声孔(吼),地球也要撂(抖)三撂(抖)。殊不知,成为被父母亲挖苦与讥讽自己多年的笑料。
或许,语文也不是我的强项。不是,又怎么样。就不信那个邪,就因为咱是百日咳患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才闹腾着要学武术,才要练强身健体的功夫。这一练,就像拉开弓的箭,嗖地射到千里之外,还是一支带响的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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