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爸爸，你站得离我远点啊

“你看看你给他洗的衣服！”灯光下，叶子声音低沉有力。她边指着天天那件橙红色T恤衫的胸襟上的两三处油渍，边平静地望着我。她正在给孩子熨衣服，准备明天开学要穿的夏季校服。挂烫机既然开了，也就顺手多熨几件，不想就又发现了我一处纰漏。“没洗干净。”我呵呵笑着，不反抗、不解释、不求饶，陈述事实但也没完全认错，像一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这个反应大约是在叶子意料之中，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喊天天过来整理书包。

时间已经是晚上快8点了，我跟天天从公园刚回来。在公园草坪边上，我指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给他讲了一通金星和长庚、启明星的故事，但他全无兴趣。他不断问我的，是刚才那个广场舞音响里唱的是什么歌？这些，我哪儿知道？本身对这些我也没兴趣，而且我记性也不好。广场舞团边上那个正在练刀的大哥笑着问我：“你还记得我吗？不记得了吧？”我说不记得了。他说：“当年是我卖房子给你的，我记得你是个学霸。”好吧，小十年前的事儿了，我想起来了，他是中介公司的那位。加微信，然后就此别过。

每天晚上，我带着天天在剪纸公园走路、跑步、跳绳，跟着广场舞大妈听音乐。我也会给他讲故事，比如他早上推开门，发现爸爸不见了，床上只有一块大大的五花肉。嗯，这个《变形记》的故事他很喜欢，听得哈哈大笑，于是我就又变成了排骨和鸡腿。不过，他坚持认为，我应该是变成“大肥肉”。我说“你才是大肥肉”，然后爷俩开始追逐打闹。累了，就给他喝矿泉水。我背了个小包，里面有水、跳绳、擦汗的毛巾和餐巾纸，这是我作为“称职爸爸”的证明。

晚饭后，我俩就去公园了。晚饭前，叶子催着他去弹钢琴，当时他听到我推门回来，就从卧室里屁颠屁颠跑出来跟我打招呼。叶子看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让他赶紧回去继续。小家伙明显不开心了，就准备一根筋跟叶子杠起来。孩子还是小，不懂得这个家里最不能惹的是谁。我在叶子背后冲他嘟嘴拱手，让他认清形势别干傻事儿，爸爸一个收入颇丰的职场老油条都惹不起的人，你一不赚钱的小学生敢惹？他总算是悬崖勒马，忍气吞声坐回钢琴前了。

叶子烧的晚餐一如既往好吃，有加了瘦肉的西红柿蛋汤，有红烧翅尖和肉炒茭白，还有一份紫燕买回来的百味鹅和红肠。他们娘俩吃饭的时候，我先吃西瓜。瓜是昨天切开的，再不吃坏了，而且据说隔夜瓜不好，既然叶子不舍得扔，我只好多吃点。瓜吃了半饱，又来了小半碗饭，喝了点蛋汤，来了俩翅尖。我家很少吃翅尖，这东西跟爪子一样，据说重金属比较多，相对来说，吃翅中肉更多也安全，比如可乐鸡翅。“妈妈辛苦吧？”我问天天：“烧了这么多菜。”

烧菜其实还好，叶子最近的辛苦主要是盖房子，然后是给天天准备开学用品。夏季校服要熨，抽纸三包，绿植一盆，勾线笔蜡笔水彩笔各一盒，健康承诺书要打印了签字，暑假生活要签名。还有爱国爱党的童谣，要抄写在纸上，而那副关于太空的画，要原版。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原版我哪儿找得到？我把当时拍照的照片发给叶子：“你打印了让天天签字就好。”叶子很不满：“老师说了是要画。”还好，天天自己去抽屉里找到了。他那个抽屉乱得来，亏他还记得在哪儿。

叶子批评完我没洗干净衣服，就帮着天天把准备好的东西装进书包，然后，小家伙就跑进去看电视了。叶子把新给他买的水杯用开水和洗洁精泡了，又拿湿布给他擦书包，边说我这么多天在家也不给他洗洗。我抄起拖把拖地，又拿餐巾纸把抽油烟机抹了抹，想着改天要洗洗这东西了。本来计划那晚上给天天把鞋子刷了的，给忘了，好在前天刷过一双，可以先穿。天天洗澡的时候，捏着肚子上肉肉问我：“爸爸，我第二个轮胎快没有了对不对？”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肚子说：“哪儿有轮胎？一个都没有了。”

今天是返校第一天，到校时间是8点半。7点20分，叶子把天天喊醒。小家伙还想睡，踢腿盖脑袋不断反抗。我把水烧好了凉着，等着给他倒水杯里带学校喝，叶子会给他加点菊花精。我给自己烧了粥，喝完，拿块湿抹布下楼，把电动车从地下车库推出来，一点点仔细擦干净。等回来，天天已经穿戴整齐，在吃早餐。叶子坐边上，叮嘱他：“承诺书和绿植在门口就要交给老师，暑假生活这些我都给你放黄色袋子里了……”小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拿上头盔和口罩，骑车载他到学校。神奇的是，竟然只开放了一个侧门，孩子们在门口排了大几十米的长队。我让他排进去，然后我拿着绿植站他边上。天天把绿植接过去，小声对我说：“爸爸，你站得离我远点啊。”我小声说：“为什么啊，爸爸这么帅。”他尴尬地说：“别人都是一个人。”

我退开，跟他隔着两米远，看着他随队伍慢慢进了校门。老师喷洗手液的时候，他把绿植放在左手掌心，差点摔了，还好及时捧住了。在教学楼门口，他明显犹豫了一阵儿，我猜他是有点记不起新教室的位置了。还好，后来他还是慢悠悠走了进去。边上一个值勤女生，冲他走过来，估计是想问他为什么没戴红领巾，他的身高看起来就像三年级的孩子；不过，很快她就停下了，应该是认出了天天，这个一年级的大高个。
河蚌赌徒 2021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