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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人生几何:爱吃豆腐的人啊

2022-01-1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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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那盒豆腐再不吃坏了。”吃晚饭的时候,叶子这么跟我说:“是给你买的。”好话那一向是不会好好说的,但是人其实挺好,至少还记得我爱吃什么。我把豆腐拿出来,是一个长条形的白色塑料盒,上面用一层塑料广告膜封着,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这是一盒嫩豆腐,好吧,豆腐的品名很多,我也是到上海后才见识到那些绢豆腐、内酯豆腐、玉子豆腐之类的东西。我也分不清楚,统称它们嫩豆腐,以跟老家的老豆腐作区分。我其实不是很爱吃嫩豆腐,这点叶子并不是很清楚,毕竟,她按照上海菜整治的皮蛋豆腐,我也没少吃了。好吧,那只是说明,我吃东西,真得不挑。不挑的好处就是,如今家里烧菜的活儿,基本上都是叶子给包圆了。刚结婚那会儿,我其实很爱烧菜,但没多久,就被挑剔的叶子给打击地体无完肤,从此不得不告别了平底锅,效仿君子远庖厨。“你当年不是说婚后烧菜给我吃吗?!”吵架的时候,叶子没少拿这个说事儿。

同样是凉拌豆腐,皮蛋拌豆腐跟我老家的小葱拌豆腐口感完全不同。前者吃起来更加爽滑,豆腐嫩到筷子都几乎夹不住,我很多次都是直接用勺子挖着吃,引得天天也有样学样。太柔软了,像传说中的南方姑娘,用筷子去夹的时候,就需要务必小心,唯恐碎在中途。嗯,当然是传说中的,现实中的姑娘不分南北,好惹地可能都不多,这是我结合自己以及身边已婚哥们的经验做出的个人判断。相反,老家那道小葱拌豆腐用的豆腐就敦实许多,用筷子夹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可惜,那道菜我许久没吃过了,就像讨厌大蒜的味道一样,叶子也受不了凉拌大葱的味道。不但在上海吃不到,回老家也吃不到了,当年跟油炸花生米和炒鸡蛋、木耳炒肉并列四大名菜的这道老家土菜,早被视为不上档次而退出了正经席面。倒是有一年去北京出差,在路边一个褡裢火烧铺子里,我独自吃着火烧,喝着粥,又要了这么一盘豆腐。味道,怎么说呢,京城的葱不是老家的葱,豆腐,也不是当年的豆腐。

老家的豆腐,我能记得的,都是老豆腐。小葱拌了吃,也仅仅是众多吃法之一,除了作为四大名菜招待客人之外,远谈不上主流。至少在我家里,日常更多的做法,还是油煎,也就是如今饭店里所谓的平锅煎豆腐。我们家那时候没有平锅,就是一口黝黑的大铁锅,煎炒烹炸炖煮都靠它,有趣的是,味道也都不错。不只是锅,刀也就那么一把,不但用来剔骨切肉切菜,就连生熟都不分的那种。娘就那么凑合着用这点物件儿,照顾着我们一家老小的生活。她在锅里倒上自己花生榨的油,撒上葱段爆香,有时候还会扔进去几片肥肉,然后切好的豆腐下锅煎。出锅的豆腐伴着浓浓的香气,吃起来外酥里嫩,无论是卷煎饼还是就馒头,都是一道好菜。在那时候我的心里,这道煎豆腐,是可以当半道荤菜看的,排名,跟炒鸡蛋不相上下。

豆腐常吃,却并不常做。好像我家一年也就是过年前做一次豆腐,那会是很大一锅。刚出锅的卤水豆腐,就着蒜泥酱油做的蘸料,我能吃两碗,外加四五个煎饼。二三十年过去了,写到这里,我依稀还能记起卷着刚出锅大豆腐的煎饼在掌心的手感。嗯,这种吃法只适合我和父亲,娘和大哥的蘸料里,会加点辣椒。我家那时候吃很多东西都会分成两派,就连年三十晚上的饺子都是包两种馅儿,猪肉白菜馅儿归他们仨吃,我一个人吃猪肉韭菜的。上大学后,每到快放寒假了,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娘都会跟我说:“你哪天回来啊?我等你回来再做豆腐。”刚出锅的豆腐,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儿,就像刚大扫除过的房子,也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一样。这些味道,加上煮满锅的猪头肉,捧回家的奖状,对联、压岁钱和新衣裳,一起构成了我们那一代人对于过年的回忆。

做那么一大锅豆腐,当时肯定是吃不光,事实上,也不舍得吃光。大豆腐,也是必备年货之一。娘会把它们晾干,切块,备用。晾干的豆腐,在老家零下十来度的气温下,能存放个把月吧。这种豆腐,哪怕只是跟大葱切了凉拌,味道也很好吃,口感甚至超过了用鲜豆腐。当然,舍得用这种豆腐做凉菜的人家并不多。过年时亲戚来往多,这种豆腐更多是被用来做炖菜。无论是搭配肥厚的五花肉片、圆滚滚的肉丸子,配上绿莹莹的菠菜还是最普通的大白菜,大碗盛出来后,里面的豆腐,吸满了肉和蔬菜的汤汁儿,那味道,嗯,还是不如肉丸子。但是,也就只是不如肉丸子了,跟五花肉比起来都难分轩轾,远不是白菜粉条之类的物件儿能望其项背的。没吃过的人,很难明了,怎么说呢,它的口感介于鲜豆腐和吃火锅用的那种冻豆腐之间,那是一种独属于“中年人”的醇厚。

除了过年做这次豆腐,平时想吃,自然就只好买了。错,我们那时候很少买豆腐,更多是换。在我印象中,这种最原始的以物易物,在我们村那边至少持续到两千年以后。最开始大饼、面粉、花生油等都可以用粮食交换,后来,交易的对象逐渐缩窄,最终,也就仅仅局限在豆腐,而被接受的交换物,也仅仅是黄豆。换豆腐的小推车,一般是快中午时出现在街头。十点半到十一点左右,娘就会安培给我一个神圣的任务,那就是“好好听着点街上有没有换豆腐的”。然后,娘在厨房里忙碌,我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娘,来了来了。”听到叫卖后,我就一边嚷着通报娘,一边拿着盛满了豆子的大碗,跑出去交换。那么多次,一次脚下都没拌蒜,碗里的黄豆,也没撒过。换豆腐的拿出称,把黄豆倒在秤盘里称,我在边上假装明白地踮着脚盯着看边提醒他:“别短了称啊。”那人把称杆子往我眼前一推,笑着说:“你看,高高的呢!”我也不知道高高的是好还是不好,更看不懂上面的那些点点,但会假装满意地点点头,拎着回家。

那时候人良善,又或者都是本村或者前后村的人家,短斤少两的事儿并不多,偶尔有,那是会被骂上门的。我们也遇到过,但好像不是发生在豆腐上,我记得娘也去骂过,我很兴奋地跟在娘身后,不是帮拳,只是去看热闹。娘应该是赢了吧,记不清了,可能,当时实在是太兴奋了。那时候人小胆大,如今年纪大了,胆子反而小了。那天叶子收到通知去天天的培训班谈退费,我就很担心她跟人吵起来。娘如果在,她肯定是站在叶子这边的,这婆媳俩都是相信“有理走遍天下”的理想主义者。不过,娘跟叶子不同,她没吃过皮蛋豆腐,不但没吃过皮蛋,甚至没吃过其他品种的豆腐。如果她能活到现在,叶子一定每种都买了烧给她尝尝,尤其是叶子拿手的那道油豆腐塞肉。她应该会开心的,有一个脾气跟她一样大,但烧菜比她更好的儿媳妇。当然,后面这句,我不会告诉她,秋天回家上坟的时候,我只跟她说:“叶子对我很好,她也会买豆腐和猪头肉给我吃,你们放心就是了。”

河蚌赌徒
2019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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