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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作品89:绿松石

2022-01-1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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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松石

    我在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夏河为自己买过一串绿松石手链。蓝色,带着天然的褐色铁线,15粒,不规则的形状。起初,我只是在那家小店里闲逛,柜台里的饰品太多了,我有些眼花缭乱,不过,我看见这串手链后,眼睛就亮了一下,我对蓝色的绿松石有着说不出的喜欢。

    店家早已从我的神情里觉察到我动心了,他拿出那串手链,戴在我的手腕上,开始讲绿松石在藏区的传说。几乎所有的藏人身上,总有一件由绿松石镶嵌的饰品。它们或者被直接缝制在女人和孩子的衣裙和帽子上,或者被做成珠串,嵌在女人们精心梳理的108根长辫里,或者直接缠在腰际间,悬在耳垂下,挂在脖颈上……在古老的传说中,绿松石是和灵魂相关的宝石,女人们佩戴它,可以保佑家人平安,可以为一家老小祈福。

    这个店家的口才极好,更好的是在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我看到了闪烁着善意光泽的一双眼睛,他的眼睛大而清澈,令人联想到高原上的海子,那双眼睛里没有商人惯有的狡黠。哦,也或许我看人不准,但通常情况下,眼睛比嘴巴诚实,更容易使人相信和感动。

    我是一个联想力丰富的人,一张藏家汉子的脸和一串绿松石手链,就仿佛使我抵达了雪域高原,看见蓝天白云下,藏家姑娘翩翩起舞,粒粒绿松石坠在她们的长辫上,随着她们秀逸的发辫一起飞扬,在阳光下闪耀着古老的光芒。

    我戴着这串手链回到内地,常常忍不住向朋友们炫耀。一位学地质的朋友在问询了它的价格后,煞有介事地要拿去帮助鉴别真假。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可就在撸下它的那一刻,我又改了主意。我为什么要去鉴别它的真假呢?仪器当然完全可以检测一种矿物的真伪。可是,我又不是珠宝商人,这串手链,在我戴上它,走出那家小店后,它已经不是一件需要鉴别的商品,它的真伪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它就是一种心情,一份回忆,甚至是一颗心,它的心和我的意相融就是最好的珍品。我婉言谢绝了朋友的好意。

    手链在我的手腕上,沉甸甸的,绿松石珠子又大又重。有一次,在我甩胳膊的时候,它脱离了我的手腕,落在地上,摔裂了一颗珠子。不过那裂痕很小,像一条较宽的褐色铁线。我捡起手链,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另一次,雨天里我摔了一跤,手链再次飞离我的手腕,那颗有裂痕的珠子,它碎了,而重重摔在一条沟里的我,毫发无损。朋友说,你的绿松石给你挡灾了。我信朋友这句话,我信万物有灵。

    捡起碎了一颗珠子的手链,撩起衬衣干净的一角擦去它身上的泥污,转身去了一家饰品店,重新给手链换了一根串线。店家姑娘说,14粒,数字不好听啊,再配一粒吧?但终究是没有遇到色泽、大小和质地类似的珠子,也就罢了。

    14粒珠子的绿松石手链一戴就是很多年,这些年它安然无恙,我也安然无恙。

    我知道绿松石硬度小,性脆。在宝石密语中,易碎的绿松石偏偏对人具有护佑的力量。传说每一种宝石上都住着一位神,那么绿松石之神是一位微神吧,它法力不够无边,它只能碎了自己来护佑他人。

    令我难过的是,绿松石手链后来被我弄丢了。那一次,在一片草甸上,它似乎以更大的力量飞离了我,再也没有找回来。这古老的宝石,它跟着我,被我伤过。这一次,毫无预兆,它决绝而去,是不是有更大的灾令它挺身而出?而后香消玉损?它真的走了,去了神秘之地。

    后来我在土耳其旅行的时候,又买了一颗绿松石的吊坠。我依然是一看见它就喜欢上了。椭圆形,上端略尖,像一颗饱满的水珠;令人迷恋的蓝色,蓝得有一些轻微的不均匀,细腻温婉,下端颜色稍深,整体看,那蓝色是天空向海洋在悄悄渐变。

    据说绿松石的英文名称源于法语,意思是土耳其石或土耳其玉。这让人觉得在土耳其买绿松石是找到了正宗。其实土耳其并不产绿松石,之所以被冠名,是因为古代波斯产的绿松石最初是途经土耳其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运往欧洲的。而古波斯才是优质绿松石的原产地,至今在国际宝石界将绿松石分为四个品级的排序中,一品级就被叫作波斯级。不知我看中的这颗吊坠是否来自古波斯,只知道这家商店是家老字号,它位于伊斯坦布尔最热闹的商业街,有百年历史,每一款宝石都有详尽的说明、编号和检测报告书,而且终身保修保养。这样细致的服务和承诺,让我想起那串丢失的手链,吊坠和手链想比,像名门闺秀和乡野丫头。丫头终究是属于乡野的,它果真便归于乡野了。

    我为吊坠配了一根黑色的细丝带,当场就佩戴了。那会儿是冬天,我把一滴从天空撒向海洋的水珠塞进衣领,捂在心口,凉丝丝地出了商店。当然,后来我暖热了它,此后也一直暖着它。我相信绿松石古老的密语,它的光芒被我捂在心口,温和,从不张扬,如微神默默地护佑。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到处漂泊。既然是漂泊者便有最简单的行李,也有最少的首饰,绿松石水珠吊坠是我随身的唯一首饰。它磨损了好几根丝带,几乎每次去饰品店换丝带时,店员姑娘都建议我换条铂金链子,但我还是坚持选择了黑色的细丝带,若是我更年轻一些的话或许我会选择红丝带,总之是要丝带,铂金的光芒太亮太硬,也太强势,不适合一块温润的玉石,它们不是一家人,它们不和谐。而丝质的细带,那柔软的光泽和绿松石相配,恰恰好,恰恰好。

    现在,绿松石水珠吊坠在南半球的新西兰,一位我喜爱的姑娘正佩戴着它。把吊坠送给她的时候,我是这样说的:亲爱的孩子,去换一根红色的丝带吧,红色属于青春,记住,要配丝带,丝带更暖。好好戴着,你们要互爱。

    那天我说话的语气像一个老祖母,不过,绿松石,它的确古老得像个祖母,也慈悲、柔弱得如同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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