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人

           修鞋人

   天边夕阳渐渐落进树稍，藏在人家的屋后，泛红的微光好像夜的拉幕人，慢慢走向舞台中央。乌鸦栖树，牧羊人挥舞着鞭子，吆喝着羊群也走上回家的路。
   天空还露着些许红光，白昼的舞台中央，还在继续上演着衣食住行的歌儿。放学的我骑车赶个晚集，给孩子修修衣服，猜想那个修鞋的人可能还会在那儿。搜寻熟悉的身影儿，一辆三轮车，修鞋的用具已经收拾停当，修鞋人并没有上车的意思，坐在地上，膝盖以下包了一层护膝，疑似橡胶车胎改造的。他是只能用膝盖走路的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追问原因，才知道他在等人取鞋，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坐在蒲包上等待。
   我开始询问需要的东西在哪里，习惯性自己拿出来，轮到付钱找零钱，我说你收钱盒在哪儿，帮你拿。车上皮包里。我刚拉开拉锁，停住手，不自觉地笑：“我给你提下来，这活儿你来干才合适，要不然，一会儿还上演警察抓小偷嘞！”哈哈哈，他笑过之后说：“抓不了，我会给他们说你付过钱了！”他低头数毛票，多找了一元钱，我退还给他，说好多少是多少。他话匣子一下打开，告诉我说：“有人不这么想，我那天给一个人修完鞋，迷了，发现多找他钱了。我追上他，他说不怨他，是我多找的，我说帮你修完鞋，不但不挣钱，还给你钱，颠倒过来，要是少给你了，你还跑吗？”钱是要回来了，他念叨几句，人不一样的。一个残疾人，需要人帮忙才能坐上车，再去追一个人，唉！修鞋人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我说给你拍张照片吧！写个文章，你这乐观的心态很多人都做不到。他又哈哈一笑，不值得一表扬，不值得一表扬啊！我说不写你名字，也不知道你名字，你也不用告诉我。他又说只知道我是老师，这回轮到我笑了。
   记得第一次在大街集市上看见他时，我随口来一句：“您不是只在三中修鞋吗？”他呵呵一笑：“平时在三中，有会的时候就在这儿了。想起来你了，上学时是个小廋妞啊！”我也是好生奇怪，那么多的学生还能记住我。他微微一笑，继续说，你们班的学生天天从我眼前过几遍。想一想也是，我们的教室离他最近。别人是去修鞋，同一件衣服，能修几年拉锁的人，大概只有我一个。

   上高中时，从寝室到教室的路上，一定要经过他的摊位，那是一楼的厦檐儿下，记忆中，每天他的轧鞋机旁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球鞋，学生们穿鞋费！他安详地低着头，一手剪子一手拿着鞋，飞快熟练的做活，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着急的样子，这是对他的印象。他会想出很多的办法修好我的衣服拉锁，价钱也低，不需要换小零件时是不收费的。当时我猜想，可能是学校可怜他是一个残疾人吧！

   我一边帮忙整理扒乱的东西，一边和他闲聊，询问他最初是怎样去三中的，他一笑，娓娓道来：

   自己家里种了点黄瓜，去会上卖，碰见三中伙上的李老师来买菜，结果找不开零钱，少两毛，向李老师打包票，下午给送到学校去，初次相见，李老师当时并不信任，一脸怀疑，再次保证，肯定去!摇着三轮车专门送钱，修鞋的工具都在车上带着，李老师没想到我会去送钱，很是高兴，结果钱不要了，把他鞋上的补丁补补吧!当时的李校长是他父亲，知道情况后，叮嘱我哪儿也不用去，就在三中修鞋!学校里来的几个修鞋的，老是给学生生闲气。于是，开始在三中修鞋。李校长心细，说为什么一回来得早一回来得晚，回答说是看大门的贾老头老是拦人，问清原因后，李校长专门写了一个字条儿，让交给门卫，从此进大门没人拦，而且只允许我一个人进去修鞋。李校长说：“你这劲儿肯定不会欺负学生!”我笑笑：“你开大会时说一声，学生们不欺负我都中!”

   说到这里，停下来，抬头问我：“你认识不认识李校长?”我回答说上学时是周校长，一听是周校长，他更高兴：“周校长对我更好，下雪时，外面冷得没地方坐，周校长让人在厦檐儿下面打扫一片地方，特地让我摆修鞋摊儿。还专意叮嘱自己的儿女，放学谁有空谁给我送饭。校长换一届，我被交代给下一任校长，直到现在。

   我知道学校改建多次，就直接问他现在哪个位置摆摊儿，他眼角露出笑意，说在新餐厅前面的大树下，树荫能罩一间房那么大，这天气，坐那树下凉快着嘞!一脸满足的笑容好像受到了天大的恩惠。我笑着说他，从三中毕业的学生差不多都认识你，你可以记入三中校史啦!他哈哈笑着点点头，并不否认。
   他的鞋摊儿是记忆中校园一角的风景，街角的鞋摊儿是小镇的风景，他的点点滴滴也串成了一串儿珍珠，随便挑出一颗就是一个让人轻松的故事。

   每逢初三初六初九，镇里有会，好多次经过他的摊位时，不是各式各样的鞋，就是衣服和皮包儿一类的。经常有坐等的顾客。“哒哒哒哒哒”，是手摇机器轧鞋的声音，“咔”一下，剪刀断线的声音，修好了，顾客满意地递给他一支烟，他一笑：“等会儿再吸，先把这活儿忙完！”说完，随手把烟放到耳朵上。手摇式特制的残疾人车，简单的工具包，破旧的包里鼓鼓囊囊的装着各种小零件，一个破旧的木箱，掀开一半的时候，里面都是零零碎碎的修鞋物品。
   收的活儿多的时候，几个嫂子都来帮忙。后来有好多回，不见有人帮忙，他笑着说：“都在家引小孩嘞，没空来帮忙。”说笑的瞬间并不影响他干活。

每次去修东西的时间也是差不多赶到饭点，我说可以给你跑跑腿买一下饭，等我回来，你也刚好修完活。他直摆手，连声说：“不用，真不用！不一定谁来送饭的。”我也亲眼见过他的侄女来送饭，也见过陌生人帮他买过烧饼。

   一天中午，我看看还剩点时间，应该不耽误上课，慌忙拿起小孩子的衣服，飞身骑车，赶着去换拉锁儿。在我的催促声中，他停下手中的活儿，三下两下，先给我换好，一边的箱子盖儿上，我看见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不好意思地致歉，他慷慨一笑，看一下手腕上的表，不耽误，赶紧上课去吧。
   我让他帮忙捎过剪子，他准时买来，而我却忘了约定的时间。因为说不上我的名字，想办法让她侄女通知我，守时守信。曾经问过他怎样去进货？他说手摇车去，大公共汽车上不让放这车子，可沉！手摇车，一百多里路，一天打一个来回，我有点责备自己给人家添麻烦了，他依旧说没事儿，经常这样去。

   隔了好长时间，再去修东西的时候，发现他换了辆新三轮车，我说准备给你的那个车拍个照片的，他说那个车基本淘汰，已经学会开这个车。收摊儿的时候，有妇人帮忙，不用问，那是他的嫂子，她轻叹一声，都俩月没出摊儿了，今天才出来的。他曾经说过，只要能出摊儿的时候，下着小雨撑着伞也出来。见过他的那双手的人，都会发现不自觉的抖动，手掌上裂开的小缝一道道儿，那是经常干活留下的痕迹，这也算是职业病吧！
   他的修鞋手艺好是公认的好，周围经常是谈笑风生来修鞋的人。他说自己很知足，每次来出摊儿的时候，总会有人提前把他的位置给打扫干净。收拾东西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顺手帮忙！一个阳光的人，把自己的光芒传给周围的人。一个残疾人，一脸真诚的笑容，一个靠手艺养活自己的人，收获了众人的尊敬。脑海里不自觉地跳出几句歌词：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在等待他干活的间隙，零星地知道点他的身世：父亲去世早，母亲去世后，轮流在哥哥们家吃饭。手艺人能养活自己，也能贴补家用。他貌似没有老婆孩子，听别人说他曾经把侄子过继过来，等到小孩长大后，要相亲娶媳妇，又把孩子送回去，说是怕因为自己残疾遭到女方嫌弃。

   今天的闲聊，又让我想起这个事儿，看看周围没什么闲人，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问真相。他确定是，不过，现在已经回他老根儿那了，从小，他家小孩儿多，养活着吃力。他和父母满可以养活个小孩儿，等到侄儿上学的时候，小孩儿他娘早上起来做饭，不让我母亲再忙张了。我好奇问他养老的事儿，他接过话茬，小孩儿咋可能会不养活我呢？不过，话说回来，老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侄儿侄女们都孝顺的，嫁到你们街的侄女最近，差不多一周一回家，自己干不成的活儿，她给洗洗涮涮的，她去不成的时候，她娘洗。我想这样的家庭氛围，养老不是个大问题。乐观也是一种家风，和睦相处，是最好的模式。
   夕阳的余晖渐渐暗下去，我把提下来的包重新放到车上，匆匆赶在回家的路上。他安静地坐着，一个蒲团，一辆三轮车，等着那个约定的时间，定格成一幅别样的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