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听歌私史 (九十年代篇)
2022-01-1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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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听歌私史
(九十年代篇)
(九十年代篇)
1
1989年,央视播出了两期音乐专题片《潮——来自台湾的歌声》,其中一位戴着墨镜一句句反复吟唱:“期待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飞向草原与蝴蝶共舞”,他是盲人歌手曹松章,这简单的歌词里寄托了他的无限向往。不曾想,一年后我的心境也与之仿佛。
1990年我遭遇人生第一次低谷。这年秋天我离开县城,去乡下的北贡中学复读初三,前程未知的迷惘和远离亲友的孤单让我低落黯然,落落寡欢。我每周能回家一次,像是久别之后的补偿,我从早到晚开着录音机,把蒙尘的磁带都放一遍,齐秦的专辑《爱情宣言》我听得最多,但在往返的客车上,当窗外积雪的田野与山岗不停掠过,我心头常常涌起的却是一首军旅歌曲:“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到处都有母亲的爱,到处都有亲人的笑脸”。蒋大为当然不知道,他传遍祖国边疆的嘹亮歌声,还慰藉过一个愁云惨淡的少年。
北贡中学地理偏僻,近年已经废弃,它破败阴暗的教室里如今堆放着周边乡民的农具与干柴,我曾站在北风凌冽的操场上追忆30年前的校园,感慨万分。那时,校园里每天中午都会用大喇叭播放流行歌曲,伍思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小虎队《星星的约会》等等歌曲也能听得到,潘美辰的《沧海桑田》和《你就是我唯一的爱》播放的最多。那是我在乡间学校弥足珍贵的娱乐,我常常在他们的歌声里写信,然后等待回音,像是要以此确定自己不曾被远方忘记。
潘美辰唱作俱佳,不忸怩不雕饰,有媒体曾誉之为“女王杰”,这话若仅仅以歌喉而言自然无可厚非,《是你》、《拒绝融化的冰》等歌曲的演绎方式也的确和王杰异曲同工,不过,要从创作角度看,潘美辰其实比王杰更胜一筹。她传唱一时的那些好歌许多是她自己的创作,直抒胸臆又炽热深情,很了不起。
“浪子”王杰的身世仿佛齐秦,成名前都颇为蹉跎窘迫,他的《英雄泪》、《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等歌曲,孤愤刚烈,甚至几乎达到了悲怆的境地,这在流行歌手中极度罕见,我有一年曾很喜欢他,可是他后来的歌曲一味诉苦,喋喋不休于个人际遇,终于让我失去耐心,与他慢慢疏远。
去北贡中学之前,我已经知道谭咏麟,知道他在香港歌坛享有至为尊崇的地位,他有一张握住话筒竖在胸前的海报,优雅高傲,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天皇巨星就应该是这样。我特别喜欢他的《水中花》,自己重新填词过,我还对一位云岭乡的同桌唱起《火美人》:“当天她身体似火舞近,将火花洒於我心,漆黑中她的眼睛笑问,怎么不彼此靠紧,Oh…今夜我身随狂风飞舞着”。我俩那时都是十四五岁的年龄,歌中的暧昧挑逗,让我们嘻嘻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与谭咏麟平分秋色的张国荣起初曾让我失望,认为他低沉的嗓音与其英俊的外表不相称,但后来越听越入味。他将齐秦的《大约在冬季》翻唱为缱绻深沉的《别话》,为原版的风雨凄迷增添了一抹醇厚的柔情,他粤语歌的咬字珠圆玉润,自有一番动人之处。张国荣能轻松驾驭妖娆万千的各种曲风,《烈火灯蛾》、《风继续吹》、《抵抗夜寒》,都让我有观赏了一部电影的酣畅,我能在他的歌声里自行脑补许多前因后果。可惜佳人一去不返,绝代风华,乐坛再无替人。
那一年,黄心懋的《曾经有个女孩》也常在傍晚播放,他若起一个好认的名字,会被更多人记得;那一年,胖胖的郑知明推出了专辑《不要骗我》,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歌曲是郑智化写的;那一年,我还听到了“新加坡首席男歌手”巫启贤和“飞鹰三姝”伊能静、方文琳、裘海正。曾经有一本叫《海外星云》的杂志,每期都会有两页纸的篇幅介绍港台明星,我在上面读到过他们。
伊能静的专辑《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多是小女生的心绪,封面上的她手捧鲜花清纯可人,像个小公主,“我总是站在角落悄悄望着你,幻想将礼物送给你”,我无从揣想,该是一个何等样人才能令她如此谦卑。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我早就熟悉的庾澄庆。早在他凭借《让我一次爱个够》大红大紫并踏入1992年的春晚之前,我就已经将这位“台湾摇滚歌王”的专辑《我知道我已经长大》听得滚瓜烂熟,他的《周末派》是我听到的第一首饶舌歌曲,到今天都不过时。
具体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但很可能是在这一年,电视里播出了苏芮的音乐专题片,在《酒干倘卖无》、《奉献》等一众街知巷闻的歌曲里,我特别偏爱她那首《风就是我的朋友》。我记得专题片里,国内的成方圆等一众女歌手众星捧月一般围坐在苏芮身边,还有些拘谨,主持人单独采访时问起苏芮对前夫的态度,苏芮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偶尔还是会想念吧,偶尔”。多年以后,我听到了李宗盛《爱的代价》,那句“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她,偶尔难免会惦记着她”,觉得他不愧情歌圣手,写的真是精准。
这年寒假,我一位初中同学从外地回家,春节结束前,我突发奇想,用双卡录音机转录了一盘磁带送给了她,磁带里精选了当时我很喜欢的《很想给你写封信》、《你是我清晨的一杯酒》、《她的背影》等歌曲。现在的音乐APP上流行制作自己的歌单,那应该就是我最早的歌单了。
毛阿敏的《渴望》与李娜的《好人一生平安》是电视连续剧《渴望》的主题歌,两首歌都曾风靡一时,唱遍全国黄金时段的电视机。我因为读书,电视剧一集没看过,费解的是,我总是能在“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的歌声里恍惚看到一个傍晚的车站广场,一群群正要远行的打工者或站或蹲,他们脸色憔悴,头发板结,身边放着大大小小的蛇皮袋,暮色四合,沙尘扬起,他们渐渐消失不见,一辆辆灰蒙蒙的出租车闪着疲惫的灯光缓缓滑过,远处的楼宇亮起点点白炽灯的昏黄。这个场景充满了模糊的颗粒感,让我虚实难分,我无从确定自己是否真实经历过。
2
1991年,“毛泽东热”席卷全国,红太阳颂歌四处传唱,我在李玲玉、屠洪刚、孙国庆们的歌声里,以惊险的成绩考取技校,去宣城读书。对我来说,这已是满意的结果,可同班有个男生却视为屈辱,他常常喝许多酒,不甘心地嚷,这是什么破学校,老子竟然到这来了!他靠在床头声嘶力竭着齐秦的《柔情主义》:“隐隐的刺痛是我滴血的心”,吼得一个寝室哑然无声。
技校生涯乏善可陈,老师教得苦口婆心,我投入的精力却只是刚刚能应付考试。课堂上,我们后排的男生常常你来我往小声地唱歌,前排的女生们向来不为所动,毕业之际却在留言本上说,那时你们每天都像在开演唱会,真心祝愿你们能成为歌星。当时,还有同学带了郑智化的磁带来,他向我推荐专辑《堕落天使》,说这首好听,这首也好听,他手指一路往下点,最后干脆上下一比划,说都好听。他用掌心摩一摩磁带盒,一脸爱惜的神色。
郑智化不懂乐理知识,却写出了励志经典《水手》、《星星点灯》,实在算得上一个传奇。身患小儿麻痹症的不幸让他格外敏感,手持双拐,看待世界自然别有辛酸,当叛逆与自尊迎头撞上举步维艰的现实,四溅的火花灼痛了所有人。他歌曲中最为令人心碎的是面对青春的挣扎,无限依恋又满怀幻灭,《别哭,我最爱的人》不是郑智化最好的歌曲,但一定是他最决绝的歌曲,宛如遗言,句句催人泪下。他的歌曲还由己及人,对弱势群体保持感同身受的悲悯,对社会的不公与荒诞尽情嬉笑怒骂,从《老幺的故事》到《阿飞和他的那个女人》,从《补习街》到《大国民》,他因其歌曲的人文关怀与批判精神,曾一度被视为罗大佑风骨的延续,敢想,敢写,敢唱,不落一己悲情的窠臼,非常可贵。
在宣城的日子,我常常和要好的同学们一起散步,我们唱着郑智化的歌曲走遍了宣城的大街小巷,“口袋里没钱,名堂不是很多”,我们几乎不进商场,只是没有方向地任意游走,有时还会走到敬亭山的脚下,直到夜色深沉,才满面风尘地回到寝室。
郑智化的歌声封存着我对宣城的印象,也留住了许多年轻时代的温暖细节。一天中午,我一个人在教室,随手在黑板上写下了“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却没人祝他生日快乐”,这时同学陆陆续续进来,有几个女生不知道这是郑智化的歌词,对我说:今天是你生日吗?祝你生日快乐。还有一次是军训,步枪射击训练后有个文艺汇演,几百号十几岁的学员排排坐在一个大山沟里,同学推选我做班级代表,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身迷彩服走到了场地中间,大声清唱起了郑智化,唱到后来,同学们和我一起合唱,大家又开心又兴奋,歌声响彻云霄。
此后的岁月里,郑智化的大多数专辑我都会仔细听,尽管在音乐性上他没那么专业,歌词却近于完美,《找路的人》、《让我拥抱你入梦》、《风在唱着一首歌》,一首一首听下去,就像打开了相册,往事一一浮现。
1991年,齐秦令人意外地出现在元旦晚会上,我记得之前是赵咏华的《摇滚芭蕾》,她的MV播放完了之后,画面从台北切回晚会现场,字幕上打出《爱的感觉——荒》,演唱:齐秦。歌曲来自他登峰造极的摇滚专辑《纪念日》,节奏狂野、情绪酣畅,是齐秦颇具实验性的作品。在此前的许多晚会上,我都眼巴巴期待着齐秦的出现,期待一睹他现场的风采,谁知道这次他竟然真的出现了,还一连唱了两首歌,我看着他在电视里长发披肩引吭高歌,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你记不记得那一年的冬天,那一年的雨季,特别的冷特别的长”,铿锵的鼓点声中,齐秦走下舞台与观众交流,镜头开始因推搡而摇晃,后台的演员也纷纷上前与他握手。姐姐看完了演出,叹口气说,齐秦真是太帅了,他微笑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给迷死。
齐秦在元旦晚会上的大放异彩只是一个神迹般的开始,1991年真正的巅峰时刻,是“狂飙”演唱会。11月,齐秦应邀开启“狂飙”之旅中国大陆巡回演唱会,他将出道十年以来的《外面的世界》、《残酷的温柔》、《原来的我》、《九个太阳》等等金曲精心筹备排练了一年之久,现场的音响器材和设备也达到当时的国际水准,演唱会在广州打完头阵后,齐秦南下深圳、北上北京,东至沈阳,最后收官武汉,他一路纵横意气风发,令万千歌迷趋之若鹜。彼时的齐秦状态正值巅峰,他一手组建的摇滚乐队“虹乐团”阵容同样梦幻:成员吉他手刘哲维,贝斯手刘天健,鼓手徐德昌等尽皆一时之选。多年以后,乐队和声戎祥回忆起齐秦演唱会时,掩映不住骄傲地说:“宛如迈克尔.杰克逊”。无缘这场光芒万丈的演出,我独自在实况磁带中感受着现场暴风骤雨般的欢呼和掌声,我毫不失落,只觉得做为他的歌迷,骄傲无比。
这一年,周华健和赵传的歌声传向了皖南小城,《最真的梦》、《我是一只小小鸟》的歌词出现在许多明信片和笔记本上,两位歌手的外形在帅哥如云的歌坛了无优势可言,他们都依靠实力闯出了一条生路,他们喷薄出个人魅力的时代正呼之欲出。这一年,Beyond、草蜢、陈明真、张镐哲、马兆骏、张洪量、钟镇涛等港台歌手也不甘人后,《光辉岁月》、《失恋阵线联盟》、《变心的翅膀》、《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等等好歌,漂洋过海地来到了我们的耳畔。
3
相较于八十年代的单一,九十年代的流行音乐更加多元,一首歌的流行周期在迅速加快。隔三差五,突然就有一首好歌在坊间唱响,还没听够,新歌又涌了上来,流行、民谣、摇滚等等,不一而足,各有擅场。歌迷们在各自的选择追逐中暗暗分流,举国若狂地喜爱一个歌手的盛况不复再现,取而代之的是各自为战的“追星”。
1991年,宣城同学里有人开始听郭富城的歌,他指着百货大楼柜台里的磁带对我说,郭富城,最新的偶像!此人我闻所未闻,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岂料眨眼功夫,电视里到处是他对着镜头张手旋转的舞姿,“对你爱不完……累了睡在马路上”响彻大街小巷,商场、车站、饭店,到处都是。
“四大天王”的时代就这样势不可挡地滔天而来了。
“四大天王”的出现是整个九十年代流行乐坛无可争议的高潮,张学友、刘德华、黎明、郭富城,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能让万千歌迷为之兴奋,他们演唱会的门票也成为“黄牛党”手上的抢手货。与他们的宣传彩照遍布城乡每一个角落的,是《来生缘》、《我来自北京》、《今夜你会不会来》的歌声。
“四大天王”繁荣了乐坛也压制了乐坛,在媒体经年不倦的助推下,至少在香港,他们让李克勤、杜德伟、吕方、周启生、张立基们多少显得无足轻重,失去了本应拥有的更多关注,哪怕他们创作出了凄美悱恻的《天长地久》。特别是周启生的《浅草妖姬》,曲风迷幻,意境迷离,“我爱她,纵使邪,都不怕”,唱透了一个男子的沉溺与忘情,实为电子音乐的上乘之作。
“四大天王”的地位是如此不可撼动,前前后后,无论林志颖,周华健、张信哲,任贤齐们的歌曲有多么红极一时,都未能形成有力的的挑战。可能,真正让他们褪色的,是如流的岁月,直到2017年,我还在一个枯叶满地的乡间教室里,看到了刘德华《我和我追逐的梦》时期的宣传大头照,一时间很有些措手不及。
尽管我一向更为看重歌手的创作能力,但“四大天王”的歌曲也是我少年时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知道郭富城的发型是怎么慢慢流行的,我知道张学友是渐渐如何走上神坛的,我知道黎明刘德华的歌迷曾彼此攻讦,而这一切,如今都已经成为我青春岁月遥远又生动的回忆。
1992年的冬天还有一个小插曲。一次,我和另外一个学校的两个女生同车回泾县,大家年龄相仿,很自然地相互攀谈起来。真是天晓得,一路上我竟然一首接一首地唱了许多歌,从齐秦到郑智化,再到小虎队、郭富城,现在想来那真是不堪回首的得意忘形,而当时的气氛却融洽得旁若无人。下车前,我们彼此留下了学校地址,没多久又互通了一次明信片。遗憾的是,此后我们却再也没有联络,她们俩的样子我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4
《像雾像雨又像风》是梁雁翎在1993年春晚演唱的歌曲,她的歌声柔美中不失英气,让人着迷。正月里,我和一大帮朋友们穿行在乡间,去当地的同学家玩耍,脑海里却一直是她长发纷飞的身影。
不过,长发很快就被小芳又粗又长的辫子取代。李春波的一曲《小芳》唱红了1993年的夏天,我为那句“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而一咏三叹。虽然那时的我还未理解知青岁月意味着什么,不明白那是一代人在命运洪流中身不由己的颠沛。
我有一位朋友,活泼爱笑,像我们善解人意的小妹妹,她母亲就是来自上海的知青,每次见到我们都和和气气的,说希望多来玩,不然女儿一个人在家会很孤单。她家因此经常成为我们一群小伙伴聚会的地点。1992年的冬天,我们给她过生日,大家带去了礼物,在她家的客厅里说笑嬉闹,那时的小县城里还没有卡拉OK,爱唱歌的就自告奋勇站起来清唱。双胞胎组合楚奇、楚童当年有一首歌叫《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好》,聚会上,一个长发女生一边念着这句歌词,一边无意中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很难忘,虽然她喜欢的其实是高明骏。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吧,燕子般的小妹妹和母亲一起回到了上海,大家四散开去,几番书信后终于渐渐失联。
1993年,我从宣城回到家乡实习,这时开始听孟庭苇、林志颖和黄安。早在宣城读书时,我就听到过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做为歌手,她的嗓子音域偏窄,但音色空灵清丽,为我所偏爱,《谁的眼泪在飞》、《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无声的雨》,《往事》……,她拥有一大批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歌曲,数量之多堪比邓丽君和王菲,尽管孟庭苇歌坛地位未臻她俩那样的顶峰,承前启后却是事实;林志颖的年龄与我差不多,《牵挂你的我》算不上他最好的歌,我却喜欢歌里舒缓又开阔的思念,那是青春的味道;听黄安时已是冬天,我赖床时常听一会他的歌。黄安爱读书,也写了不少不亚于《样样红》的歌曲,不知为什么没有传唱开。他的《新鸳鸯蝴蝶梦》本是电视剧《包青天》的主题曲,后又换成了张真的《携手游人间》,张真的嗓子和黄安一样单薄,咬字尤其成问题,可瑕不掩瑜,他在这首歌唱出了在变幻无定的世间此心不改的坚定,如执迷的呢喃,似清醒的梦呓,是我的挚爱。
长发飘飘的张真在歌坛潇洒走了一回,随即销声匿迹,真正《潇洒走一回》的,是叶倩文。这首情歌意外地把握到了社会环境正处于变化中的时代脉搏,唱出了当时的大众心声,火得一塌糊涂。那一年,卡拉OK开始在小城里流行,街边到处是折叠椅,小彩灯和举着话筒五音不全的人,毫无悬念,到处是隐约传来的《潇洒走一回》。
那一年,街道上的舞厅一家接一家开张营业,大抵是一圈椅子靠墙摆,中间撒了滑石粉的水泥地面就是舞池,讲究一点的,歌曲之间会有人报幕,几首慢歌后会放一段节奏强劲的舞曲,这时的灯光凌厉飞闪,喊着嗓子说话也听不见。我对跳舞不上心,认为不过是饱饭后又去消耗热量,近于恬不知耻的折腾,更恬不知耻的是,朋友相约,我又会乐于同往,并不坚持己见,我在梅艳芳的《亲密爱人》和陈百强《不》的歌声里,也曾埋首摇晃着生疏的舞步。记得有一次,当舞厅里播放童安格的《忘不了》时,我看着花花绿绿的灯光在黑团团的大厅里滚来滚去,一张张脸孔忽隐忽现,金色的萨克斯让我不知今夕何夕,突然感到一阵幻灭。
才华横溢的童安格创作力非常全面,浪漫也好,深沉也好,在他都举重若轻,《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一世情缘》、《花瓣雨》之外,我很偏爱他的那首《香水城》,那一句句出神入化的假声耳朵都能听化掉。网上有许多歌迷自己推选台湾乐坛的“四大天王”,无论什么版本,童安格的名字都巍然不动,尽管他已经有十多年处于隐居状态,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但歌迷们从没有忘记他。
5
1994年,中国流行音乐迎来井喷式的高潮。
我说不清这一年何以会涌现出如此之多的佳作,好像一个清晨,大家都蓦然醒了过来,天清气朗,于是纷纷引吭高歌。国内歌手在《雾里看花》、《涛声依旧》、《祝你平安》、《爱情鸟》、《笑脸》、《大中国》。《阿莲》等歌曲的加持下春风得意,电视里各类音乐节目和MTV音乐大奖赛也是风生水起,前辈新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加入角逐,国内乐坛一派欣欣向荣。歌手解晓东、蔡国庆、郭峰、那英、陈红、毛宁、杨钰莹、林依轮、景岗山、孙悦等与港台歌星同台时,底气十足,气场不落下风,高枫、林萍、江涛、火风、方芳、戴军、孙浩、谢东、高林生、陈少华、黄格选、黄鹤翔、金海心、蒋小涵、含笑们则熙来攘往赶集一样,《愚公移山》、《九妹》、《摇太阳》、《知心爱人》、《大花轿》,歌声此起彼落,大珠小珠落玉盘。
毛宁的《晚秋》翻唱自黄凯芹,此歌旋律之流转优美,谁唱都会好听,就像《蓝蓝的夜,蓝蓝的梦》那样;刁寒的那一曲《梦中的蝴蝶》,一片春光却毫不甜腻,轻盈翩飞间又隐含宿命的零落,远远好过他的代表作《花好月圆》;《让我们荡起双桨》的纯真情怀和清风徐来无忧无虑的荡漾,一直令我神往,黑鸭子演唱组合的版本,配乐和吟唱恍惚迷离,如一叶梦幻的轻舟正逆流而上,静静回溯遥远的童年,青春美少女组合的翻唱则更为本色,MV让人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胖墩墩的尹相杰憨厚可爱吧,我的母亲很喜欢《纤夫的爱》,她记不清歌名,会说,那个妹妹坐船头怪好听的。母亲也非常喜欢满文军,她在电视上看过电影《九香》,知道《懂你》背后的故事,母亲听到动情处,鼻子会发酸,眼里泪花打转。多年以后,尹相杰和满文军吸毒的劣迹相继曝光,母亲叹息不已,对我说,你说他们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1994年,郁冬、叶蓓、沈庆们带着校园民谣白衣飘飘地向我走来,可谓正中下怀。1990年,我和泾县中学的同学告别;1991年,我和北贡中学的同学告别;1993年,我又和宣城的同学告别。一次又一次,我与朝夕相处的同窗们被无情打散,大家在毕业纪念册上仓促道别,各奔西东,若非毕业合影,如今的我们恐怕都会忘记彼此稚气未脱的模样。
校园民谣的歌手中,我最喜欢老狼。他的嗓子天生就是为高晓松的音乐而存在的,他俩珠联璧合的作品,从没让我失望。我最初听到《同桌的你》,是在一个电视晚会上,老狼居中而坐,身边都是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他手把吉他,从第一个字开始就抓住了我。我初中时有过一个很好看的同桌,气质很像电视《流氓大亨》里的郑裕玲,班上颇有一些男生羡慕,而我却不敢正眼看她,我们之间并没有歌曲里那样亲密的大学情谊,但当时我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老狼的句句问询一样让我心有所动。我还想说一下《爬山》,此歌与其创作者逮学军都不算知名,然而,有什么关系呢?“跟我去爬山吧,山顶有雪莲花,跟我去采雪莲花,用它装饰咱们的家”,它隐喻地表达了纯净的向往以及这向往背后的无助,真切动人,已经足够了。
1994年前后,中国摇滚集体发力,黑豹、唐朝、轮回和魔岩三杰合力创造了中国摇滚乐的神话。特别是黑豹乐队的《黑豹》专辑,唐朝乐队的《梦回唐朝》专辑,这两张直击人心的专辑出手即为巅峰,所达到的高度就连他们自己也无法超越,我常常把录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到。
1994年,曾转居幕后的齐秦以一身风沙的流浪者之姿重回千呼万唤的歌迷怀抱,发表风格蜕变后的专辑《边界》。这张专辑采风于西域,主打歌《边界》从生死轮回的视角叩问人类的命运,较之1986年《出没》的苍茫萧索,有如遥遥镜像,观照出各自的未曾。
6
1995年年初的时候,郑钧惊艳到了我,同名专辑主打歌《赤裸裸》充满生命的温度,其间的颓废曲风和慵懒嗓音则是此前歌坛中从所未见。《极乐世界》、《灰姑娘》写得绝望又缠绵,比他后来的《私奔》更纯粹。《回到拉萨》的意境是如此神秘又美好,以至于我也一度动念想去拉萨。最初听到这首歌是在央视的体育频道,这经历与我后来听到田震的《执着》是一样的,同样是体育频道,一个宣传片里传来田震硬邦邦的歌声:“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我静静听下去,沉浸其中,当田震几乎呐喊一般唱出:“拥抱着你oh my baby,你看到我在流泪,是否爱你让我伤悲,让我心碎”,一瞬间我泪流满面。我真正知道歌曲作者许巍是在网络普及以后,我单曲循环了他的《曾经的你》、《旅行》、《蓝莲花》,把他排在国内创作歌手的前五之列。
1995年,齐秦持续发力,推出专辑《痛并快乐着》。我一位朋友早前对齐秦听得比较随便,有天,他在我家听完《往事随风》后深感惊讶,他的原话是:齐秦的高音部分,换了别的歌手恐怕嗓子都要喊破了,他却好像未尽全力,还能唱得更高,真是牛逼。其实,早在1994年的《无情的雨无情的你》中,齐秦就已经表现出这种内敛的转变,随着对人生和音乐认识的加深,齐秦早期狂放不羁的唱法已经被他自己扬弃。
这一年,我最难忘的歌曲是系列电视剧《我爱我家》的片尾曲《诺言》。这年,深居简出的我每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文兴宇宋丹丹们七嘴八舌的欢闹之后,是毛阿敏熨帖的歌声:“光阴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内心的平安那才是永远”,我毛巾一样拧紧的心也在歌声里慢慢舒展开,用现在的话说,很治愈。
7
1994年,我喜欢穿着宽松的和尚领夹克、牛仔裤和李宁鞋,骑上新买的山地自行车去往城北的狮子山下,嘴里还学唱着周华健的《风雨无阻》。1995年,我的自行车丢了,多年以后,黄舒骏在《改变1995》里深切缅怀:“世界不断的改变,我的心思却不愿离开从前,时间不停的走远,我的记忆却停在那1995年”,此歌在低吟浅唱中充满震撼人心的力量,与黄大炜的《秋天1944》一样,让流行歌曲具备了史诗般的大气磅礴,可能,一首歌超过了七分钟通常都不会太差吧。1996年夏天的黄昏,我洗完澡后会一身清爽地骑上新车,我穿过一片乡间的荷塘,微风里一声声唱起齐秦新歌《去年冬天》:“孩子你那天真的的双眼,看的是大人挥之不去的伤心”。这一年,泾县拥有了打字社,我如愿复印了齐秦《柔情主义》的专辑封面。
1997年的齐秦迎来事业的第二次高峰,他1996年发行的专辑《丝路》不仅大受欢迎,还帮他拿下了金曲奖最佳国语男演唱人大奖,这张专辑的每一首歌都拥有主打歌的品质,脍炙人口的《火柴天堂》、《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等歌曲至今仍在传唱,《夜夜夜夜》则几乎成了验证选秀歌手实力的试金石。齐秦1996年的另一张闽南语专辑《纯情歌》隽永静谧,哀而不伤,幽而不怨,比起他1994年偏向摇滚编配的闽南语专辑《暗淡的月》,在音乐理念上又更进了一步。
《夜夜夜夜》的词曲作者是熊天平,他1997年的专辑《爱情多瑙河》,让我喝下了许多杯雀巢咖啡,他阴柔又清亮地追问:“你在何处漂流,你在和谁厮守”,闻之教人肝肠寸断。这一年,黄磊长发飘扬,俊朗又明亮,看着他的MV,听着他《边走边唱》,非常赏心悦目。他第二年推出的《我想我是海》大受欢迎,我却还是喜欢他最初的学生气更多一点。
《相约九八》是我1998年春晚最清晰的回忆,这既与歌名有关,也和歌手有关,更和歌曲有关。王菲与那英的声音一轻一重,相得益彰,二十多年过去了,流行乐坛的女生合唱却再也没有人能像她们俩这样,带给我如沐春风的陶醉。我也是由此开始,后知后觉地喜欢上了王菲。这年春晚,台湾歌唱家范宇文演唱的《我爱你,中国》让我不能忘怀。荧屏上出现歌名字幕时,我不禁一凛,心想,等闲歌手可唱不动啊。谁知一身紫色长裙的范宇文情感饱满自然高音娴熟自如,台风更是大家风范,虽然眼前是华丽的舞台,我却仿佛能俯瞰那辽阔无边的山河。
1998年的齐豫在弟弟齐秦的加持下推出专辑《骆驼.飞鸟.鱼》,她此前的歌曲《一面湖水》、《乡间的小路》都有迷人之处,仔细想想,女歌手的专辑我能从头听到尾的还真是不多,这张专辑便是其一。这一年的齐秦与复合后的王祖贤同年同月推出新专辑《我拿什么爱你》和《与世隔绝》,两张专辑都汇集了极为精良的制作团队,但王祖贤的声音表现差强人意,与后来玩摇滚的张曼玉差不多,精神可嘉。
那几年,日子流水一般飞逝,记忆也随之重叠混乱。张雨生、张惠妹、张信哲、张宇、辛晓琪、邰正宵、刘若英、苏慧伦、许茹芸、伍佰、许志安、苏永康、郑秀文、陈慧琳等歌手们我已记不大清他们出道的先后,郑少秋的《摘下满天星》、杨庆煌的《雪中情》、许冠杰的《天才白痴梦》等等歌曲我也说不上在哪里听到,总之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四面高歌。
气象万千的流行音乐一片霞蔚云蒸,有如一场浩瀚无匹的盛夏,我的青春也在此间散漫又不倦地燃烧着。谁能想到,这绚烂至极的怒放竟是永不再来的绝版,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行将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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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流行音乐星火燎原,让影视演员也按捺不住纷纷献唱。唱完了《在我生命的每一天》、《明明白白我的心》犹不过瘾,壮志在胸的成龙又把林子祥铁骨铮铮的《男儿当自强》拿去翻唱了一遍;《再过把瘾》的王志文趁热打铁,他和江珊的那一版《糊涂的爱》,比刘欢的原唱更受欢迎。
电影电视一如既往奉献出了许多经典歌曲,叶倩文凭借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的插曲《焚心以火》再度红火一时;黄霑为电影《笑傲江湖》苦思冥想,终于拨云见日,拿出了千古绝唱《沧海一声笑》;李宗盛写出了电影《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的《笑红尘》,陈淑桦将之演绎得风流洒脱气韵生动,比她苦情的歌更好听,另一首经典歌曲是《霸王别姬》的《当爱已成往事》,张国荣独唱的版本比李宗盛林忆莲合唱的还要动听,气质使然吧;周星驰电影《大话西游》里,卢冠廷用《一生所爱》唱尽了浩渺怅然的旷世情缘,罗家英则信手拈来《only you》,他邪门的颤音令人全身心都瑟瑟发抖;其他如《赌神》的霸气出场配乐、《小刀会序曲》的激昂高亢,都是一代人心有灵犀的动人旋律。
琼瑶的电视剧主题曲从《青青河边草》一路唱到《你是风儿我是沙》,每一首都让小儿女们如醉如痴;《宰相刘罗锅》和《新白娘子传奇》奇迹般地唱红了一大批歌曲,《故事就是故事》》、《千年等一回》,声声入耳;刘欢的《好汉歌》固然大杀四方,但从长计议,电视剧主题曲的王者仍非毛阿敏莫属,《篱笆女人和狗》、《编辑部的故事》、《武则天》、《三国演义》……,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全国观众都在她的歌声里意犹未尽地看完了片尾的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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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发烧友,没有收藏癖,我买不起精良的音响设备,也不识简谱,我始终没法欣赏交响乐,没法融入贝多芬、柴可夫斯基们伟大的叙述中,我只是喜欢听歌,在小城里,用自己微薄的薪水和热情满足着这个爱好。
不懂外语也并不妨碍我喜欢外国的歌曲。我最早听到的外国歌曲来自老电影《大篷车》、《追捕》,虽然学不会,旋律却哼得出来,后来,央视《综艺大观》我也每期必看,节目结束前的外国歌曲我不肯错过。1991年,我在同学家第一次看到了迈克尔.杰克逊的MV,我在同学得意洋洋的目光中被震撼得连连摇头,几度词穷于赞美。《此情可待》、《昨日重现》、《无心快语》、《加州旅馆》等等经典固然过耳不忘,雅尼、肯尼金、喜多郎的磁带我也买了回来,读书写字的时候小声听。
1998年,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唱遍全球,我因它火到泛滥反而有些抵触。
我更喜欢恩雅(Enya)和莎黛(sade)。在我心里,她们俩一个是圣洁无暇的天使,一个是野性痴情的女郎,恩雅的歌声如自云端飘落,宁静肃穆,浩瀚庄严,轻抚着大地与人间的悲苦;莎黛的歌声却像穿过黑暗的手掌,在摸索中悄悄相握,她的旋律蛇一样缠绕,节奏的火焰撩人地闪跳不停。
我不愿她们俩被太多人喜欢,可是,知道有人也喜欢她们,自己又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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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全世界都在翘首期盼千禧的到来,但这世纪末情结与我毫不相干。我的父亲在这一年因癌症住进了芜湖弋矶山医院,我自始至终陪护在父亲的身边。
那是一段脆弱又艰难的日子。在一个又一个异乡的夜晚,结束了白日的忙碌后,一首老歌会在我心里慢慢升起,反复奔涌,难以平息:“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这首1985年的《人在旅途》,每一句歌词都让我想到不可阻挡的生离死别,让我在医院的楼梯间里独自泪流。那一年,齐秦以翻唱专辑《世纪情歌之谜》致敬行将逝去的二十世纪,我买了一盒磁带,却没法听,只能看着歌单,淡淡地想象齐秦会以什么方式重新演绎。终于有一天我临时回家,在久违的录音机前,我一首一首往下听,心里却牵挂着病床上的父亲,当齐秦唱到《我愿意》时,我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那就是我的心声,是我想对父亲说的话。
《我愿意》原唱是王菲,她轻灵干净的嗓子唱这首歌时略显飘忽,没什么,正如周蕙唱红了她的《约定》却无损于王菲分毫一样,因为她是王菲。遇见王菲,我像是不肯错过一个宝藏,跑遍大街小巷搜集她的CD和磁带,《精彩》、《色戒》、《感情生活》、《闷》,一大批久已问世而我陌生的好歌扑面而来。定义王菲和评论王菲肯定会比其他歌手都要难一点,她既像不可捉摸的精灵,又像孤军战斗的先锋,即使洞穿了男欢女爱背后的人性苍凉,她依然痴情不改投身世间的冷暖无常,没有人能像她那样,把《只爱陌生人》演绎得如此完美,“我爱的比脸色还单纯,比宠物还天真,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就给我一个吻”,疏离又亲密,自我又独立。
大概,也正是由王菲和词作者林夕开始,流行歌曲在现代人的情感表达上变得更为细腻和富有层次,相形之下,“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便多少有些显得粗枝大叶了。令人敬重的李宗盛写出了不计其数水准极高的好歌,而且至今仍能拿出《山丘》这样备受推崇的佳作,不过,过于流利的歌词是一把双刃剑,在让歌曲朗朗上口的同时,刻意的韵脚也会损害其顿挫沉痛的余味。另一位女歌手许美静也颇有个人风格,她的声音比王菲更冷,更彻骨悲情,《寄托》、《铁窗》,楚楚可怜又执拗坚强。
1999年,依靠《依靠》、《心太软》而炙手可热的任贤齐唱出了《小雪》,他的嗓子本不适合演绎嗓音宽阔性情散淡的歌曲,换句话说,这首陈升写的歌其实更适合陈升自己,但这一次,任贤齐硬是唱出了一股叫人心疼的倔强和体贴,他在失意里不改初衷,反而处处周到一往情深,把我感动得头皮一阵阵发紧。罗大佑曾说,“如果一首歌有4分32秒长,当你在听这首歌时,它至少改变了你4分32秒的生命”,这话我信。
也是在这一年,有位朋友借给我三盘罗大佑的精选磁带,我这才将“音乐教父”的歌曲完完整整地听了一个遍。《闪亮的日子》、《现象七十二变》、《光阴的故事》,他不胜枚举的佳作实在不用一一列举了,其经典性在流行音乐史上必会成为浓墨重彩的云锦天章。这位朋友曾认真地对我说:你看,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歌词写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说。我们曾坐在录音机前一起听《乡愁四韵》,罗大佑的破锣嗓子与桀骜的编曲犹如一盏凛冽如火的醇酒,让我们沉醉其中良久无语。二十年来,城市在无声地变迁,我们曾一起听歌的房间如今已片瓦无存,朋友也远走他乡,忘记了自己还有心爱的罗大佑在我这里。
巧的是,另一位“摇滚教父”崔健,我也是在这一年买到了他的演唱会VCD,这才真正静下心,好好听了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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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喜欢把录音机和白炽灯的电源串联在一块,进屋的时候拉一下开关,它们会同时亮起来。离开也一样,拉一下开关,灯光和音乐就一下全都熄灭。有朋友提醒我说,这样对录音机不好,会缩短使用寿命。
事实上,我的录音机从未因此受损,真正对录音机造成致命打击的,是VCD/DVD。经过反复聆听的磁带,音质会因磁粉的磨损而降低,有些质量低劣的还会灾难性地卡带,磁带乱糟糟地卷进机盒。VCD只要使用得当便无此之虞,而且音质更为细腻,无论何等恋旧的人,都不能否认新载体的表现更令人满意,再后来,网络上予取予求的MP3彻彻底底终结了录音机时代。我家早已经没有录音机,虽然磁带我还见证者一般地保留,却“再也听不到那原来的音色”了。
1990年,林忆莲曾不无哀怨地“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到了2000年,“善变的眼神,紧闭的双唇”已然“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百转千回,所剩无几,《至少还有你》在回望一场恋情时,也透露出挥之不去的苍茫暮色——那属于我们的一代歌者,已纷纷凋零老去。
2000年之后,是周杰伦的时代,他的出现令整个华语乐坛为之一变,然而,盗版光碟和MP3让从业者急火攻心,粗制滥造的敷衍又败坏了歌迷的胃口,周杰伦们个人的辉煌无法逆转整个唱片行业的式微。2000年之后,我也不复当年,丧父、下岗、娶妻、生子,辗转反侧于理想和生计之间,我对流行歌曲日渐冷淡,难得一顾动感热辣的蔡依林们。
九十年代的确是一个告别的年代,“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我告别了同学师友,告别了曾经的恋人,告别了录音机,也告别了狂妄和懵懂,漫长的告别中我渐渐成熟,接住了生活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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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解多于谅解,聚会多于体会,人与人之间有如漫天繁星,相互拥挤又恒久隔阂,但音乐如温柔的清风,会为我们拂去身边的迷雾,让我们在孤独的长夜里看见对方的光亮。一首难忘的歌曲会让我们柔软,让我们愿意放下一己的固执,在倾述与聆听中分享彼此的悲欢。这,大概就是音乐的力量吧。
也许,刻骨铭心的不朽金曲,从来都并非仅仅出自歌喉,而是琥珀一般凝结着我们滴滴点点的记忆。珍藏的歌声会为我推开虚掩的门扇,把我牵向云烟依洄的从前,合上双眼,过往的笑靥和泪水历历如新,我一个人静静归来,仍是昨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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