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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的家乡

2022-01-19经典散文
[db:简介]


       生我育我的村庄叫和平村。

      一直很奇怪,是谁起了这么个有意思的村名?大巷、新林庄、龙眼脚庄、西一、西二、这些村名,一看就知道是随便取的,带着泥土的原始味,独独我们的村名与众不同。前不久,我意外发现家里一张一百五十年前的地契,是我家祖屋的地契,上面有村庄的名字,叫人瑞里。我在别的地方见过人瑞里这个名字,这似乎是一个颇流行的名字。不管是人瑞里还是和平队,都象是文化人给取的名字。

      我们没有族谱,但有祠堂,还是两座,一座是宗祠,一座是公祠。公祠是纪念一个叫汤国雄的先祖。按惯例,能立公祠者多有功名,公祠前却没有旗杆石,是一直没有,还是后来弄丢了,不得而知。没有旗杆石,就没有文字记载,偏偏这座公祠曾经倒塌了大部分,不久前才修辑好,已经无法找到一点记载和一丝的蛛丝马迹,弄清国雄公到底是进士,还是举人,是哪年得功名。却发现公祠侧门的门楣石竟是一块碑,字迹模糊不清,只认出举人两字。这碑和国雄公有关系吗?难道是旗杆石碑?可以肯定的是,看这样子,我们村拿得出手的先祖就这位国雄公了,人瑞里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他而得?世无族老,这些只能存疑了。

      除这两座祠堂,村里还保存有一二间青砖老房子,有一间大部分早已倒塌,以前住着一位孤寡老人,村人都叫她契妈。说契妈是孤寡老人,可能不对,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孩子,但肯定没有儿子,记得就她一个人住。每逢春节,村民都会用铜盆装满煎堆糖环油角等自家做的年货,甚至米,叫小孩子送去给契妈拜年。契妈一早用红纸---那时还没有利是封,都是自己用红纸裁成半掌大小的方形,四方折起成长方形红包---包上一毛几分的纸币,笑眯眯地给我们派利是。我们都喜欢给契妈送年货,不光有红包,契妈也用我们送去的食品招呼我们吃,咧开缺牙的嘴,一直笑呵呵。上回回村,为寻找儿时记忆,四处徘徊,在契妈那倒塌不能进去的老房前张望,这才注意到门上楣石竟刻有字,细看居然刻是书院两字。我从没想到过,我们村会有书院,虽然大小和普遍民居一样是三间一廊,但毕竟是书院。既有书院,说明村里以前曾有书塾,也说明村里代有读书人,否则,不会有书院一间。这书塾始于何时,废于何时?和国雄公有没有关系?我父亲是不是也曾在这里读的书塾?父亲为什么从没说过这回事?发现这曾是一座书院,里面的断壁残垣,杂草野花,再看仿佛就有点不同了,当然这是心理作用。书院彻底成了民居,估计是在新式小学兴起之后吧。

      我的村庄很小,以祠堂为主。祠堂后是大地堂,也就是晒谷场,村人收割好的稻谷,都是在这里晒干。有段时间,用红油漆画成一块块,每户一块,每年抽签,免得争执。记得有一年,说有大地震,不能在屋里呆,危险,大地堂成了临时避难所。撑起一顶蚊帐,铺上草席,放上被子,旁近堆着锅盆碗筷,就成了临时的家。几十顶蚊帐,颇有点古诗词里千灯帐的味道,当然更象是野外露营,恰好是夏天前后,天气不冷,一住几晚,并不觉难受,反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和狂欢节。捉迷藏,捉坏人,在蚊帐间爬来爬去,钻出钻进,前奔后逐,大呼小叫,咯咯地笑;撞倒了这家的盆,踢飞了那家的枕头,惊着了东家大姑娘,吓着了西家小媳妇;尖叫声,笑骂声,呼儿声,东西倒地声,乱作一团,此起彼伏…

      祠堂前面是个小地堂,当然可以晒谷。最起初的作用是用来堆晒稻草的。那时是集体劳动,或脱粒机不足,割好的水稻是挑回来再脱粒,后堂晒谷,前堂晒草(水稻梗)。包干到户后,家家有脱粒机,才在田头脱粒,稻草晒干再挑回来。也充作“礼堂”之用,一村之事都在这里举行,除非地方不够才移到后地堂。这小地堂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小山似的麦梗堆,我们小孩子在上面翻爬打滚,玩老膺捉小鸡,或钻进麦梗里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麦梗还没完全晒干,有草木特有的新鲜气息,很好闻。其实,广东是不宜种小麦的,不知怎的,却种过几年小麦,还种过木薯和麻。木薯不甜,不好吃,用来磨粉,麻是用来搓绳用。我估计可能正是提倡自力更新时期,凡用到的,需要的,能自己解决就自力更生,才会种木薯种麻还种麦。一到麦收季节,小地堂就堆满高高的麦梗,空气里浮着股好闻的麦香味。好奇怪,我记忆里却没有晒稻草的印象,可能是小麦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稻谷有壳,小麦没有,捋下来可以直接放嘴里嚼食,颇有滋味。把麦粒抛进火堆里烤熟,更是奇香无比,风味大类爆谷,又脆又香,很好吃,稻谷不可与之相比,可能是这些原故,我对小麦印象深刻。

      小地堂右前方是一口井,全村人的用水都上这里挑,砖垒,石栏,青石板铺成小井台,既整洁污水也不横流。家家主妇,都在这里洗衣、淘米、洗菜。也是妇女们的地盘,村内村外,家里长短多在这里流转传递。入晚,由其是夏夜,男人喜欢到这里洗澡,只穿条内裤,一桶桶凉水兜头冲下,暑热全消,遍体清凉,真舒服。少工业无污染,水极清甜,井底游鱼尾尾可数---养鱼是防投毒。冬暖夏凉,冬天打水上来,直冒“热气”,夏天却如冰镇过,透心凉,我们都习惯了喝生水,极小烧开,渴了,跑到井上吊上桶,一顿牛饮,无论冬夏,无不畅快。

      小地堂左前边是一口池塘。我前段时间观参了几处古村落,发现那些古村的池塘都是正对祠堂的,象我们村这样在祠堂边上,极小见。这口池塘其实还不是我们村的,是邻村大巷的,我们村的在祠堂西北角。不通河流,池塘是死水,全靠雨水补充,不甚清澈。每到夏天,小孩子们就光着屁股,在水里扑嗵玩耍,或者摸螺捉虾,我们快乐的童年有小半就是随水流去。我怕蚂蝗,下水一会就马上岸看看,所以我是旱鸭子。多数村庄都会有几株老树,甚至有株风水树,一般都是老榕树。我们村没有,甚至村里(井字形内)更是没有一株树。大地堂后面,是一块空地,才植有几株,是什么树,现在没印象了,算是我村的村林,也就是三五株而已。有一年(大概是八九岁)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屋摇树歪,继而暴雨如注,天黑如夜,电闪雷鸣象要把天空撕裂,把大地炸沉,好不吓人。傍晚风停雨歇,村里满目苍夷,股股浊流乱窜,如洪水泛滥,空地上几株大树竟然全部被连根拔起,翻倒在地上。这是我有记忆以来,印象中最大最吓人的风雨。从此村里更难得见到大树。

      若以井为中心,村庄大致呈井字状分布,纵横二条小巷,二十来户人家,方圆不过巴掌大。一户接一户,绝无空隙,多数是泥砖房,三间一廊多,三间二廊少。小巷窄长,土路,非石板。宗祠曾充作村里的仓库,公祠曾成了小作坊。村里还有两间很特殊的房子,就在我祖屋背后。这两间房子倒是红砖房,并排,现在还在,没人居住。说它特殊,是这两间小房子是知青房,先后住过数批下乡知音。一门一窗,放下一张床就没多小余地。窗有铁棱而无玻璃,女知音们就用布当窗帘。房子小而矮。

      村是最小单位。比村小的是家。比村大的,以前叫生产大队,由若干村组成,再上一级叫镇。我们的村属西头大队(我弄不清现在是不是叫乡),归狮岭镇,属花县。狮岭镇因镇上有石山一座,据说象头卧狮,故名。这座小山还在,在我知道它叫狮山之前,山下一早建了座水泥厂,长年开山取石,慢慢把大半座山都挖空了,再看不出象啥模样了。现在水泥厂早已搬迁,改成了一个小公园。西头这名字是怎来的呢?我不知道,我猜想,我们的这地方在镇的西边,而头,估计是端,开始之意,估计是说这一片,这里最早有人家,故名西头吧?最让人费解是冯村这个名字,既不是大队,也不是一条村庄,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地名,指以墟圩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地方,也就是西头和中心(另一个大队)一带。

      奇怪的却是,冯村没有以冯为姓的村庄,甚至冯村没人姓冯。别人问我哪里人,我要是回答说是冯村,别人第一次反应肯定是:你姓冯?知道答案后更是一面迷茫:你们为什么不姓冯?望名生义或者是想当然,冯村肯定是因冯姓之人在此聚居而得名,这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冯村为什无人姓冯?狮岭附近的人不一定知道每条村的名字和位置,却肯定知道冯村,可见冯村这地名是古而有之,且深入民心。当地电视台有一次采访本地一位老教师,请教的问题就是冯村为什么没有姓冯的村。老人年近七十,慢悠悠解开了迷团。冯村开始的确实因姓冯的聚居而得名,后来为了避祸(避什么祸我忘了,好像是发生在明末清初之际)就全族迁居,一直南迁,竟走出了国门,到了越南。冯村无冯村,也算是我们这里的一奇。

      我们的墟市,又叫冯村墟,只有一条街,长不过二三百米,位于大路和村道交接处,是“丫”字形的右“角”,每月逢七墟日。墟离我们村不过几百米,出入必经之路,故对这条小街印象很深,当然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印象(九十年代后新建了个市场,主要在两角间和左角上)。有卫生院,有乡政府,有电影院,有杂货商店,有茶楼,有碾米店,有屠宰场,当然还有农务市场等等,方圆十里,就这么一个墟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的开门七件事,日常生活都离不开这里。这里没有,才上镇、县、城(省城)去。

      所谓的市场,每逢墟日四乡买卖人就云集在街的前半段,挑担的挑担,摆摊的摆摊,推车的推车,乱摆在小路的两旁,露天的。平时是路,墟日就成了集市(平时当然也有摆摊,只是少很多)热闹哄哄,人来人往。小街本来就不宽,两边又“占道”经营,就更加窄了,好在那时连自行车也不多见,所以也不见得如何妨碍交通,不挤一下,还嫌不够热闹呢。每逢墟日,我们没事要也去看看热闹,这叫“趁墟”,不一定非要买东西, 小孩子就最喜欢跟脚趁墟。临街全是铺面,一间接一间,不留空隙,故只有前后有窗,里面普遍阴暗,人进去,眼睛不能马上适应。为了取光,铺门都尽可能大,通常和房子一样宽,由三四扇或七八扇门板组合而成,每扇有固定的位置,用数字标号,装错了就关不拢了。开关门其实就是卸装一扇扇门板。都是老房子了,连门板都看不出原来漆色,全呈暗黑色,屋角檐边,常挂着蒙满灰尘的蛛网。屋顶巴掌大的小天窗,垂下几道光柱,越显得房里其他地方昏暗,光柱里仿佛有无数微尘在冲突乱飞。土是泥路,雨天还好,睛天就一街尘,两边铺面尘满面,无颜色,也就不奇怪。

      主要商店多集中在中段,最重要的一间当然是杂货店,卖的东西很杂,成衣,百货,农具,陶瓷铁器,日常用品,甚至农药,都有出售,真个杂得不能再杂。店员有位老头,平时喜欢拿张小竹椅坐门口晒太阳,吸水烟,傍晚时候兴趣来了,偶尔还会拉拉二胡,稍带悲凉的二胡音,随着余晖浸过小街,带出丝丝的悲凉,我印象尤为深刻。屠宰场也是卖猪肉的店,和碾米店在小街另一角。那时,家家卖猪,只能卖到屠宰场去。得先放上个把小时,等猪拉了大便,才慢慢过秤。那时买猪肉还要凭猪肉票的,我家穷,母亲最喜欢买猪肥膏,煎出猪油,香喷喷的油渣,就是我们送饭的美味,一举两得。偶尔还会买一挂大肠,一副猪肺洗净煲汤,其香无比。现在老街的旧商铺几乎全拆掉重建,电影院却还在,改成了厂房出租,正面的五角红星依然鲜红。不难看出在当时,是小街上算最宏伟的建筑了。那时没别的娱乐,电影也不是常能播放,一到放电影,大门前台就围满了人,不管看是不看,都舍不得走开,或在旁前听戏,过过干瘾。有个盲人,提着油灯,拿张矮椅,背个铁箱,来门前卖炒熟的花生,一毛几毛都有交易,香喷喷的很好吃。那盏油灯,回忆起来,仿佛还在眼前摇曳。乡下是七十年代末,才拉电灯,小街那时候有没有电灯,我忘了。

      碾米店整天隆隆响,灰尘飞扬,时间久了,连队眉毛都变白。我妈曾在碾米店工作过,那时恰好是大困难时期,又怀着我的哥哥姐姐,全靠在碾米店工作,能得到一些米屑,才渡过难关,所以我妈说我们家还不算特别的困难,和别人比还要稍好些。我出生迟,这饥饿,没啥印象,只知道馋。西头村委是二屋的楼房,现在还在,有的新村委后就租人当厂房。那时候见到的全是瓦顶平房,几曾见过楼房,楼下仰望,觉得楼高入云,高不可攀。村委对面就是医生站,那位女医生,当了几十年的医生,冯村的小孩子,几乎都是她接生的。一眨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车多人多,老街成了交通瓶颈,超发显窄

      我的家乡,小得在地图上连一个点也没有,在广州北面,和清远和从化相邻。属丘岭地带,是粤北山区和珠三角的过渡地带,相对珠三角算是僻远的地方了。最有闻名的历史人物是洪秀全,洪秀全故居,离我们十多里。最闻名的当地文化观景是盘古王庙,盘古就是开天僻地那位。去狮岭北二三里,有座盘古山,山不高,上有盘古王庙,建于清嘉庆年间。每年农历八月十二日是盘古王诞,最为热闹,有舞狮助兴,信客游客来往不绝,必携松枝风车而归,喻意吉祥如意。我一直,狮岭这么一个小地方,怎会供这样一尊大神?别的地方供奉盘古王的也极小见,所以这才奇怪。似乎是独树一帜了,难怪有人说狮岭是盘古乡。这当然夸张,可狮岭信奉盘古,却是当地特色。

      今狮岭是皮具之都,花都是珠宝汽车之城。

                                                                                                                  2017-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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