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部书

人生是一部书
武志强

　　人生就是一部书，我正在它文字的某一章某一节某一行中，我爬行的很慢，人世上还剩的几十个春秋对于我真是太漫长了。爬过了一格，还有一格等着我，每一个竖道都是一个门槛，有时还是高高的门槛呢，看起来高不可攀，是我所爬不过去的，是那样难以逾越。但是宿命还没有结束，还不到那结束的一刻，我就还得去伸缩腿脚，四肢有力的去爬着，就像地上的一只蚂蚁。我对地上的蚂蚁从来都是敬畏的，虽然我们人的手轻易的就能捏死它，事情看起来是多么简单，但是对于活着的蚂蚁来说，它生存的就是那样简单而快乐，我们所见到的蚂蚁在爬着，没有目的，或许有目的，就像我一样，但是我缺少的是蚂蚁的那种简单和快乐，无论我怎么爬行，爬行的快或慢，我都没有蚂蚁的那种简单和快乐。
　　对于我，前方总是有的，这是每一个生命都要面对的，也是时间自然延伸的结果。我刚刚午睡醒来，感觉没有遮盖的腿脚有些凉，敞开着的窗户里灌进来的是凉飕飕的秋天的空气。我坐到了桌前，我想我又要爬着了，时光真是不等人，无论你是睡眠还是睡醒，我得要爬我的路了，不用我怎样行动，醒来的那一刻已告诉我前面有一段要我去爬的路了，现在才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要过五六个小时才能天黑，这一段路才能告一段落。当然天黑之后会有天黑之后的路要走，那是不用你操心的。造化之功，一切都已为你安排好了。只是睡了一觉，脑子里清醒了些，不再受外界干扰，安静地坐在这儿，能够在思维里捕捉一些什么了，并且通过手指的动作把它们用一个个文字固定下来，让它们成为流过去的时间所消磨不了的东西。
　　我开始想怎样完成自己的一生，准确说是后半生，剩下的几十年光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样子的，有这样长的一段路要我去走，去完成。人生这部书，猛一看是黑压压的文字的森林，是一本很厚很厚的书，那阵势能吓你一跳，以为自己掉入了黑暗的陷阱，以为自己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森林里迷路了，心头追问着一个个问号：“怎么才能走出去呢？就凭我自己的一己之力就能走出去吗？”这些担忧和恐慌都是正常的，只有经历了的人才会说，人生其实就是一部薄薄的书，包括它的那几个最精彩的章节，你一点都不用着急，慢慢行走，像蚂蚁一样爬着，你都能走完自己的一生。无数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做出了几件大事，有的人一生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大事可言，经历的都是一些琐碎细小的事，就是这些小事也实实在在消磨了一个人的一生。光阴就在墙上，就在空中，你走过去摸一摸，或者停下来抬起头看一看就能看到，岁月无声，人已老去。
　　我还在我的生涯里爬着，缓缓行，一路的野花野草也让我时有环顾，看看我走到了哪里，走出了多远，还有多远的路程。我正在我人生的某一章节里，论季节现在是秋天，距离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不足十天，空气里已是丝丝的凉意，我由此判断自己走到了哪里，路两边的植物是只有这个时候才有的色调。人的心情也一样，我每年的这个时候心情都差不离。我在这段路上，就要与过去的我相遇了，他也是随着地球的旋转而停留在这一段的，每年我们都能在此相遇，不同的只是比较过去我又年长了一岁，经历了季节的一个轮回。我站在这里，站在我人生的一行文字里，向那个隔壁的我打招呼，原来你也在这里啊，我们并不曾走远，又在这里相遇了，心情了就有一种惺惺相惜。但是隔着一年的距离，我却不能握到他的手，只能望着他，用目光传递着一份关注。久别了，朋友，我们还能在此相逢，这本身就是一种天缘。不仅一年，以前还有更多的年头呢，更多过去的秋天，过去秋天的往事，不能在此一一细数。故事有发生，就有结束，但在我身上的故事并没有结束，结束的只是一个人身上的一些小故事，大故事里套着小故事，有些故事还没有结束呢，我们正在路上，缓缓行着。
　　在人生这部书里，爬过一个格子要多长时间呢，爬过那竖着的一道门槛要多长时间呢，从一个格子到另一个格子又要多长时间呢，这些我都没有计算过，但我知道爬过一生要多长时间，那就是把人生的最后一页翻过去了，把一辈子的七八十年翻过去，然后轻轻合上，人生这最后的一页总是轻轻合上就够了。合上这一页的人或许要轻轻叹口气，这辈子就这样交出去了，在那一声幽微的叹息声中你最后读懂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读懂，但你人生的全部都已在那本书里了。看上去是一本厚厚的书吗？是一本薄薄的书吗？是一本大书还是一本小书？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将在此相遇，在这个下午，在一场秋风中，我在这一章这一节这一行中与去年的你相遇了，与去年的去年的你相遇了。人生的相遇真是无处不在啊。去年秋风今又秋风。我们是熟悉的，面孔是熟悉的，心跳也是熟悉的。秋天是熟悉的，就像我们经历过的所有秋天，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们或许也将在某个夜晚相遇，这本书里的夜晚一直那样的黑暗，那样的黑暗中或许也有一点星光，田野上还有一点萤火。我们穿越了黑暗，向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那条河流还在，河边的芦花开着，河水上面的那座桥还在，静静等着我们。风声在夜里是不眠的。而我人生的章节也在此徐徐展开，在那灯光照耀的地方，文字里闪出一片亮色。
　　许多年，我被这个场景感动，好像我一直留在那段过去的章节里，没有走出去，那里总是一片温情。这是些平凡的日子，就像今天下午一样平凡，一样安详，一样寂寞里有音乐，天空挂着花篮。翻开过去的书页，曾经的生活就回来了，它们并没有远离我，还在我的人生中，那被书写进书里的是不会轻易消失的。厚厚的一本书里写满了我的足迹，和爬行过程中的艰难。在道路消失的尽头，我依然能清晰的看见自己。多么遥远，又是多么亲近，这部书饱含着我人生的温暖、辛酸和泪水。我已经走过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要我去走。
　　在人生这部书里，我已经开始老去，过了四十岁，两鬓斑白，明显的感到自己已经开始衰老。秋风从窗户吹进来，吹着一下午的光阴。心事成空之中，只任这风吹过。光阴流转，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我不再满怀着憧憬，不再激情，不再躁动。楼下是人家开辟出的一片小菜园，挂着一些红红绿绿的果蔬，阳光明媚地照着每一片叶子，照着我下午人生中的每一个文字。我平展开我的人生这部书，以便能让这更多的秋天的阳光照耀着它，照耀这书中更多的章节，让那每一行的文字里都能感觉到秋阳的温暖。我就明白，我从来就没有彻底失望过，在我以为无路可走的时候总是柳暗花明，又能出现一条路。过去的人生就是这样的，那些曲曲折折的经历都已写在了书中。
　　人生就是一部书，要感谢生命的是，我用心书写了自己，书写了自己的每一章节每一行，即使那些因为空虚因为无所事事而荒废了的光阴，现在看去也是这章节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它们同时也在成就着我。我所经历的都是宝贵的，都是生命中的一段不可悔改的自然。一年一年，如同梦境，树上的叶子青了黄，黄了青，季节的一圈轮回中，我又来到了秋天。我把这本书中所有关于秋天的记忆梳理了一遍。秋风凉爽的吹在我身上，过去的时光在书中一一重现，所有生命中的秋天都肩并肩的靠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兄弟姐妹，有一种共同的血脉亲情在其间流传。
　　我熟悉我的故事，熟悉这书中的每一个章节，熟悉那每一行文字，和字里行间传达出的信息。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这个下午回顾以往的秋天，我的内心里一片秋色。这部书里今天下午的文字因此变得秋色灿烂。以后，隔了多少年，翻开这一页，读到它的时候，也能感觉到那种灿烂的秋色，是怎样迷人的眼，是怎样温暖你一世的心灵。那心灵的荒凉将因这灿烂的秋色而远遁。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9-9 07: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