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2022-01-19经典散文
[db:简介]
张俊坐在轮椅上,双手扭动车轮,举步维艰。林荫小道,官兵来来往往,窃窃私语,面色阴冷。轮椅倏地停止前行,他倚靠一棵茁壮的白杨树,耷拉着脑袋,陷入沉思。许久,他抬起头,仰望天空,眼里噙满泪水。
早年,张俊抱着从军的梦想,考入军校。方圆百十里的乡村,他是个新闻人物。人人都知道,张家出了个大学生。他的父亲,整天笑呵呵的,逢人便说,这是老张家上辈子积德了。俊儿可是给老张家争了脸。父亲忙里偷闲,拽着他,走到祖父母的坟前,跪下磕头,烧了纸钱。父亲嘴里念叨,爸,妈,俊儿光宗耀祖了。你们在天之灵,要保佑他啊。
军校毕业,张俊情系基层,毅然走入步兵团。他主动下连队,被任命为副连长。最初,战士们都瞧不起大学生干部,当他是纸老虎。然而,张俊的军事训练,样样过硬。枪法又稳又准,干净利索。战士们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张俊靠自己的实力,逐渐在连队树起威信,站稳脚跟。对越反击战打响了,他义无反顾地走向战场。他也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提拔为营长,团长,甚至更大的官。
老山战役打响了,仗越打越激烈。老山主峰团特务连侦察排要执行一项战斗任务。作战方案报到侦察科,父亲顿感“同意”二字的份量,但想到此次战斗由副连长兼侦察排长张俊亲自指挥,心中便有了几分放心。
作战开始的第一天,父亲守着电话,心中忐忑不安。突然,一个使人不愿听到的消息传来:张俊同志触雷负伤,战斗行动受到严重威胁。父亲捶胸顿足,恨不该同意这次战斗。“停止战斗”!这是参战以来他们侦察科下达的第一个向后转的作战命令。“走!看看去!”父亲和科里的几位同志驱车驶向南温河第二野战医疗所。
当他们看到张俊的时候,忍不住流下痛心的泪水。他面目焦黑,双眼难以睁开。年轻的护士一知半解,忽闪着一双疑惑不解的大眼睛说:“张俊是左手撑地时,地雷在脚下爆炸的,面部也受伤了。”父亲极力控制住自己眼中的泪水,扬起左手,阻止了她的介绍,问:“脚呢?”“左小腿没有保住”。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张俊听见了。“是科长吧?”他们赶紧来到他的床边。护士用棉棒轻轻地擦开了他的眼睛。他看到战友们,眼里渗出泪水。他心里深感内疚,因战斗行动流产而伤心欲绝。
六七年后,组织上任命父亲为步兵二三七团团长。战友相逢,分外亲热。我跟随父亲身后,生平第一次见到张俊。他娓娓而谈,为自己由一个拔尖的年轻军官落成一个残疾军人,痛不欲生。战后,组织上给他找了一个农村姑娘成婚,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为了不给团里增添麻烦,他购置了最便宜的假肢。然而,每年得换一副,这使他于心不忍。父亲一听,心想,真腿没了,连假肢都舍不得买,便说:“买进口的,再买把轮椅”。张俊感激涕零,我打听过了,好一点儿的电动轮椅得四千多块,要不团里出一半,我拿一半。听罢,父亲眼里浸满泪水。兵营里不允许摆摊叫卖,父亲同情张俊,特许他媳妇可以推着小车在兵营里卖百货,赚点生活费,也算作是补偿当年的“过失”!
张俊的媳妇,因为随军,得以走出农村。然而,时间一长,她就承受不了。膝下的儿子已经五岁了,她却时常在家里拍案而起,拽着张俊的耳朵,破口大骂。张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她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哭哭啼啼地跑到我家,跟父亲大倒苦水,我跟着张俊,天天受人欺负,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我......每回,父亲都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待她心平气和,将她送出家门。后来,张俊拄着拐仗,蹒跚而来。他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定,惴惴不安。他结结巴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他说自己当初在战场上立了功,现在残疾了,部队理应给予更多照顾。他将头埋得很低,始终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父亲知道这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他媳妇在背后折腾,他进退两难。父亲略一思忖,承诺以后将会在经济上给予他更多帮助。他感激不尽,泪如泉涌,踉踉跄跄走出去。父亲伫立门前,望着他的背影,惆怅不已。
回到运城十多年了,张俊哪里去了?听人说撤师建旅时,他被民政部安置到石家庄市了;也有人说,他落到邢台市了,没有左腿,所以没有工作;还有人说,他媳妇跟他离婚了,他独自一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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