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让我沉默……

一个未曾预料的结局，取决于一个极其平常的误会。一根带着黑手套的手指，毫无征兆的伸到我们之间，像深夜里从树上跳下的一只猫，无声、迅捷。然而致命。

我们站在街道上，没有道别。你走进玻璃门，没再回头。或许你在哭泣。 事情这样发生着，既展现出它所有的冷酷，又突然的让人感到不真实。它既不是我有意造成的，也不是我能阻止的。生活的裙子是一朵倒垂的牵牛花，它不动声色的转身，飘起锋利的窄小边缘，让伤口来的更加出人意料。
      我隔着玻璃门无边无际的距离，看着你转身。我想说，不！

      我没能说出来。这个字卡在我的嘴里，留在了上腭。 几天后，我的上腭鼓起一个水泡，热热的、跳跳的疼。我不停地用舌头舔。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舔。
那个字还没有死，我的舌头要我把它说出来，我想。
可是，说出来又有谁听得到呢。
      我不停地喝水，才把它咽下去。它在我的胃里站着，顶着我的舌头。我像个水罐子，每走一步都咣当咣当的响。它在我的肚子里终于被我说出来了，我想。
      我的一个朋友说，情绪不好的时候喝杯白开水。他说的没错。
      玻璃门自动合上了。我身体变得僵硬，脑子瞬间清空。你的泪水在我衬衣上还没干，却好像过了一百年，眨眼间我的头发全白了。人是可以瞬间变老的。我带着你的泪水，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逛。我希望一直这样走下去。
      一粒沙子落入我的眼睛，坚硬的留在眼角，不肯落下。我忽然知道，孕育一颗珍珠，贝壳会多疼。
冷风起了，我竖起衣领，扔下一地长长的忧伤。
      黑夜像你的瞳孔一般黑。我深深地走进黑里去。
      我知道，就算我说出了那个字，你也不会停住脚步。那是我唯一能做的挣扎，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完成它最后的抽搐。
      我在心里反复念叨“不！”
      我一直把这个词念到和我一样疲惫不堪，念到它失去意义，念到它越过自己的界限，衍生出更多的意义。
不，可以是挽留；可以是你错了；可以是请听我解释；可以是。。。。。。

      解除误会的方式在解释之外，唯一可信赖的就是让时间开口说话。时间是可以让真相水落石出的。所以，沉默着的不，还可以是：不解释也许是最好的解释。它转述了另一个含义----用时间告诉你真相。
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故事没有结束，误会也不是结局。只要有人还没忘记，就没人有权利宣布结束。
      内心的一些东西被时间拉长后，分量会叠加起来。这样的重量，没有那个词汇可以承载。这样的内心陈述，需要把一个一个的词汇咬碎了，重新编织起来。
      问题是，我的脑子被你翻过了，拿走一些东西，又放入一些东西，留下手指的纹路。我行走在那些微凉的纹路里，却无法严丝合缝的把它装起来。每个词汇都在走自己的路，都有自己的痕迹，逻辑在它们面前战战兢兢无从选择。

      我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不是说话中的停顿，而是在说那些语词无法表达出来的事情。那些东西，只有在沉默中，才一起到来。
      从此，紧捂痛处，一声不吭。一个人，夜夜咳血。

      夜晚是一天中最沉重、最广阔、最美丽的地方。风躺在树梢上睡觉，风要翻身，树冠就摇摆一下。站在窗前感觉不到风，可以看到树影漏过的光斑晃动，很轻，像没有晃过一样。每个夜晚我都想把一切交出去，就像风没有翻身，树没有动。就像一切没有发生。
      可我能交给谁呢。它是我的，我也是它的，我们互为影子。没有影子的人是病人和幽灵。我开始想象手术台和比黑暗还黑的彻底的黑，我看到更多的牵牛花。
持久的疼痛没有缝隙，比人大，让人属于它。每当我强迫自己把你从生活里摘掉时，刚一伸手，就搅动了爱。
     你送我一颗山核桃，又小又硬，整个冬天埋在地里，叶子却无比繁茂，花朵开在春天。我怀疑，你对它施了魔法。
     我说：但愿爱像山核桃，落了可以再长出来。
     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这样写的时候，我听到了我的声音。
     我在夜里写句子，然后邮寄给没有地址的黑夜，我写：
     “我总想给你一种东西，绝不是忧伤。
     而是一种始终伴随你的东西，是能一直陪你到和这个世界分别的东西。
     我想让你在任何一把空气里看到温暖弥漫。
     我要你端坐在清晨的牵牛花里，享受幸福。”
     我写：
     “我想在你那里遇见一些温暖的词汇，
     目的是想能够遥远眺望一次，
     然后,洁白的，甚至翠绿的怀念一生。”
     我还写：
     “我想要你每天要叫我一声，
     无论你走了多远，
     无论你的声音多么令我心疼，
     你都要叫我一声，
     我得确认你的存在，由此，才能确定我自己的存在。”
     我觉得这些句子里都坐着一双眼睛，它注视着我的生活。它们就是我的生活。它们无需经由大脑，就穿过喉咙，走向我的双手。
201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