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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回家

2022-01-19经典散文
[db:简介]


   
    十多年间,我回了四趟老家。
    第一次带女友回家,我还在读大四。
    火车到站已经是下半夜。
    进家门的时候,我发现女友眼睛里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机敏、焦虑、慌乱。
    南方的冬天,室内阴冷而潮湿。母亲忙把电炉打开,屋子里顿时有了一丝温暖。父亲沏好了茶水,送到我们面前。母亲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四碗米粉冒着热气端到了桌上,女友的那碗,母亲特意加了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中午饭菜丰盛,海碗装的啤酒鸭,上面泼了一层厚厚的红辣椒,油汪汪地,看着就有食欲。一盘红烧鳝鱼丝,香味扑鼻,另外还有湖藕炖排骨、梅干菜扣肉和珍珠丸子,最后的一大盆是老母鸡炖桂圆,鸡是年前老妈从乡下带回来的,没舍得吃,一直留到了现在。
    饭后,女友跟老爸在里屋闲聊。初次见面,父亲竟成了“叛徒”,告我的密,说我小时候犟得跟头驴一样。晚上十点多,父亲用炭火为女友烤糍粑,烤好了的糍粑“扑哧、扑哧“地鼓起了大泡,父亲用筷子在上边戳了一个天窗,放进去不少白糖,糍粑吃在女朋友的嘴巴里,却甜在我的心里。
    糍粑透着一股股焦香,传到外屋,我央了父亲再烤一块,父亲却不肯。“胳膊肘往外拐”,父亲拐得邪乎。
    这一年,女友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乐不思蜀。

    过门的媳妇,跟着我第二次回家,是两年后的事。
    媳妇身着红呢子大衣,脚上蹬一双高腰红皮靴,走在老家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父亲领着我们逛南岳坡,上岳阳楼,脸上泛着红光。
    媳妇第一次吃岳阳的羊肉串,辣得直咂嘴,看到媳妇的窘样,父亲张罗着要去给媳妇买些水果,让我们在这边等,水果摊在巷子最南头。父亲过了马路,很快地消失在人群中,十多分钟后,父亲抱了一大串香蕉回来,我撕下一根,让给父亲,父亲却不吃,要我赶紧喂给媳妇,看到父亲满头大汗,我的眼泪有些收不住,我总不能让人说成:“娶了媳妇忘了爹呀!”父亲买回的香蕉,媳妇连着吃了好几根,却还在一门地招呼“辣、辣辣……”那吃相一点都不像是个新娘子。
    媳妇在老家的日子里,体重明显地增加了不少。

    大前年的冬天,我把父母接到大庆,带母亲看冰灯,母亲不小心摔断了左臂。祸不单行,父亲做身体检查时,又被查出来癌细胞,为了不耽误父亲的病情,年后,我去车站买了五张卧铺票,领着两位老人回家。
     在出站口见到大哥时,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一边是骨折、吊着膀子的母亲,由媳妇搀扶着;一边是老爸,儿子牵着,我自己背了大包小包在后面相跟着,一大家子人就象是刚从前线撤下来的残兵败将,我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无脸见江东父老”。
     第二天,我和媳妇带了父亲去长沙湘雅医院复查,在走廊上,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是在等着法院的宣判结果。下午四五点钟,一位戴了眼镜的医生过来,很负责任地告诉我们,父亲患的只是一般性的前列腺炎。谢天谢地,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这一年的下半年,父亲因为脑血栓连着住了两次医院,一次比一次严重,医生跟我哥说:父亲的病,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因为担心父亲,全家人请假跑回来,陪父亲一起过春节。
     一年间,父亲苍老了许多。饭前半小时,父亲将药丸从不同的药瓶中倒出来,一粒粒地数,大把大把的药,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如何咽得下去。一粒药丸从父亲无力的手心滑落,正好滚落到我的脚下,我噙了眼泪,弯腰帮父亲将药丸捡起,放在嘴边吹了又吹,才交给父亲。我心里清楚:滚落的药丸,对于栓了的父亲来说,该是何等的艰难?
     看着父亲说话时流出的口水,望着他走路时拖拉的腿,我的心隐隐作痛。想起了第一次回家看到父亲将四五十斤的煤气罐轻松扛上楼的情景,而如今坐到椅子上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很长时间,这种滋味难以言表。泪,咽进肚里流在心中。
     吃饭时,父亲跃跃欲试,端了酒杯连着跟我、媳妇和孩子分别干了三杯,杯杯见底,老爸还特意把自己的杯子,扣过来,验货,无不骄傲地和我说:“滴酒罚三杯。”
     下午,我陪父亲出去散步,厂子里那些熟悉的老工友们,都扭了脖子冲着我们看,说父亲气色很好。父亲高兴,逢人就跟人介绍:“这是我们家的老二,大庆油田的那个。”
     父亲像是一堵颓废的城墙,我不敢想象:这堵墙,还能在这个繁华的世界里坚持多久?在父亲面前,我觉得自己理亏,不能在床前尽孝,我算哪门子的孝子贤孙。
     过完年,眼瞅着返程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父亲开始变得烦燥不安起来,“喂、喂”地喊我,去他房间里坐,却又没有多少话说,我摸着他那双早已没有多少知觉的手,说:“爸,假期快放完哒。”
    “嗯,你们都是工作上的人,早点回去。”
    “你在家,好好地照顾自己,缺什么、用什么,就跟哥哥、妹妹们吱一声。”我说。
     父亲没有再作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回大庆的那天,全家人去火车站送我们,在门口,父亲冲我挥了挥手,嗯嗯地点头,又是什么都不说。
     看着自己风烛残年的父亲,我失声地哭了:爸,你要保重好身体,等着我明年子回来。可我明白,即使每年都回来一次,还能回来几次呀?
     我深知:父母在,家就在,父母百年后,我又该向哪去寻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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