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一二三)
2022-01-1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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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无法考证自己从何时开始记事,当我听到小路旁落叶们在风中叠加时,发出丝丝沥沥的声音,就自然会想起一些往事,我像生长在时间延长线上的一片叶子,周旋于过去和现实之间,游离在乡间的原始味道和城市喧闹之间,我怀念梧桐树上的钟声,那是食堂开饭的钟声,虽然饭菜清淡,但是在钟声撞击耳廓的那一刻,我还是抑制不饥饿的冲动。原始的冲动遇到了原始的味道,有点很野的况味,也许这野性与理智无关,在肚子因为缺乏食物而嗡嗡叫的时候,我理智的构架变得十分脆弱。
也许我是幸运的,那些饥肠辘辘的年代里虽然没有丰足的食物,但是有了这样一段经历,使我懂得了饥渴对一个人是怎样的难以忍受,以此当面对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时,我会有更多的幸福感。
也许我从小就是幸福的,那个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年代,餐桌上虽然没有丰盛的佳肴,却有毫无污染的青稞和瓜果。用餐时大家丝毫没有对食物的戒备心,那些蔬菜大多是刚刚从自家的菜园里摘下来的,自己家的菜园用的都是农家肥,浇灌着雪山上的溶水,可以说蔬菜是没有污染的。
我时常回想起儿时的玩伴,想起他们时,我的心头会泛起淡淡的暖意,是他们陪我渡过了快乐的童年。在时间面前我是一个无休止的追忆者,我像一个寻标的人,很情愿沿着原路返回,去感念那段儿时时光的温度,还原遗失在记忆深处的童趣中特有色彩。随着我回探的深入,我发现有些记忆中的色彩已经如长江之水,浩浩荡荡入东海,永远也不会再沿着原来的路线复返,生活的多彩让我怀念,但愿这样的多彩如同时间的嘀嗒声,永远不会停止。
本来鲜活的记忆随着时间的叠加而布满苍伤感,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主观了,也许那些往事并不介意它们自己如何老去,如何被人们忘记,这种消极的推断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而已。可是有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原来炙热的乡情,好像一夜之间就被现实的仓促感冷却了,我发现时间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它来不及扶起昨天走散的乡情。
我不得不承认还有些记忆中的色彩,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相反它们会随着时间的节奏变得越发丰富多彩,看不出它们有什么陈旧感,也觉察不到它们有任何消退痕迹。它们就像是深埋在村庄泥土中的砖块,不管村庄如何变迁,那些砖块已经深深扎在乡土之中。或许那些貌似砖块的记忆,在我脑海中住着,本来就不是用来盖房子的,是我不经意间丢在脑海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时间长了,当我重新打开记忆之门的时候,它们已经长大了,饱饱圆圆的讨人喜爱,我发现自己的脑海已经容纳不下它们,它们依旧是朴实得有点点让我同情,不过我还是喜欢它们这样一副憨态可掬的傻样。当我若干年之后来到昔日的村庄,在一片空地上不经意用脚踢出了一块砖来,它还是那副原来的模样。
一块砖从故土的泥土中被我翻出来,我一下子就从几十年的漂泊中回到了原始起点,我庆幸自己做到了时间做不到的事情。我的心思也随着我的亲历踏入到儿时的回忆中,重燃那时天真的激情,想把那份天真带回到现实中来。
当我又一次在健身房见到小时候的玩伴小健的时候,他几近臃肿的身体已经让整个人走形了,让我差一点没有认出来,我们谈起那次和晓月姐一起探洞的经历,相互间泯然一笑。谈起我们一直深爱着的李平姐,我们却满眼噙着泪,沉默不语。
我从遥远记忆中带回来的味道竟然和现实中的味道不太一样,时过境迁,不知道是不是在我从记忆深处返回来的路上,与那些饱含乡情的原始味道走散了。在我往回走得时候,我的心思越来越沉重,我发现自己的味觉似乎越来越干瘪,越来越品味不出如今生活中的情趣了,我甚至还想折返回到过去,不愿意再回到现实中来。
如今村庄中的原滋原味渐渐离我远去,那颗食堂前面的梧桐树已经随落叶变为了泥土,它们最后是以这样平凡的方式相聚在一起。可是那开饭的钟声却不肯走远,它依旧潜伏在我的心里。
时间和空间都有延展性,叶子把时间和空间作为自己的附属品,在四季中找到平衡二者的支点,以不同的颜色和生命形态阐述时空的理念。时间和空间也是用相同的方式进入到我的意识中,它们相濡以沫,相互渗透和参照着,编织出许多感人的场景,让我触景生情。当一个久违的场景再现时,我会悄悄潜入到过去的时光里去重温一段历史。
(二)
骑行在乡间小路上,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光。那时,我一边在胡杨林中放羊,一边捧着一本小人书在图片和文字中闲逛,领头的山羊在杂乱的落叶中勤奋地趟出一条小道,可是小山羊们却不领情,只要到了胡杨林中,小山羊们的行进路线全依赖于自己的口感来安排,它们就像一阵莫名其妙的风那样,行进路线飘忽不定。我感到小羊们一定是被胡杨林里的气味灌醉了,它们喜欢这样酩酊大醉的时刻。落叶和山羊们不同,它们喜欢簇拥林间的沟坎中,想安安稳稳过一段清净的日子,可是淘气的小山羊非要把它们翻上好几遍。
叶子第一次尝到来自风以外的抚弄,心里有点小小的猜疑,恍惚中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似曾相似的飘摇之感。山羊有时喜欢攀上树枝,钩那些树上还没来得及变黄的树叶。可是绵羊则规矩多了,它们在林间缓缓而行,大概是眼睛被疯长的毛发盖着的缘故,它们只能看见眼前一片片落叶,不过它们的嗅觉却没有任何遮拦,它们毫不犹豫用嘴翻开落叶,啃食落叶下面的青草。秋天里,山羊和绵羊各自享用属于自己的美味,互相之间有着一种默契。而那些落叶到了冬天会被厚厚的雪盖上,那个时候,不管是山羊还是绵羊,只得用蹄子刨开寒冷的雪,享用叶子给予的美味了。
时间用明暗相间的线条勾勒出我心理空间的轮廓,我发现自己的心理空间既不是圆的,也不是方的,就如一片休闲的若水,高兴时是一个模样,不高兴是有时一番模样。我乘着时间审视自己的心理空间,发现空间里有一片明亮的地带,在不断变换着颜色。许多记忆积聚在那些奇幻的地带里,让我回忆起过去的人和事。当我在记忆中重新寻找到童年玩耍的感觉时,我开始兴奋起来。原来记忆一直坚守在我的童年里,它在等待我故地重游。我仿佛听到它轻轻地告诉我,我曾经把快乐留在了这里,愿意我经常回来看看,人生就是这么短暂,只要快乐了就好。
记忆的忘我坚守让我感动,我很愿意把记忆中的快乐因子来回到现实中来,让它们装点我现实的空间,可是我发现这只是我的臆想,我周围吵杂的环境已经容纳不下我儿时的笑声,而我现在的笑声已经有了很多杂音。这样的改变也许按某种标准来细分,感觉是成熟的标准,我往往拖着疲惫的身子强装笑脸,我很累,我不需要这样所谓成熟的笑颜,我需要让儿时爽朗的笑声来充实内心的空虚,虽然在一些人看来,儿时的笑声很幼稚很没有内涵,但我要说儿时的笑声很洁净,一尘不染。
在我心理空间还有一大片未知的区域,所谓未知,只是我无法判断在它们灰暗的色泽中暗藏着什么,我期待时间能够把它们再描绘得清晰一些,就像一声清脆的报喜鸟预报着春天,然后春天用绿意滴绿大地。我愿意随着时间去旅行,在旅途中把我意识的空间布满感人的细节,我想看清自己潜意识中还有多少未知的精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认知的空间在不断拓宽。随着少年时的躁狂一点点消退,我的视野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它开始慢慢深入到世界光鲜的表面之下,不自觉在那里渗透着。我的认知再也不会停留在世界的表面,开始注意到自然界中隐含的规律。它们对我来说是神秘的,有时我会浮想连篇,然后去和现实去比照,可是我发现想起来很精彩,可兑现的却很少。
我一开始怀疑自己很笨,笨到无法揭开包裹在自己心理之上的面纱。我竟然对自己也不甚了解,不了解自己渐渐发育的身体,不了解那些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在心头起起伏伏,我并没有邀请它们来到我的世界,可是它们好像本来就和我的潜意识预约好了一样。在一个清晨,或者是在一个透明的夜晚。溪水潺潺的村头,来到了我的梦里,它们住下来了,并且成群结队把我包围起来,它们这样鲁莽究竟是要干些什么呢!
(三)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身边的含羞草很懂得保护自己,当我的手轻触它的叶片时,它赶忙收起了自己的叶片,好像不愿意向我亮出它的真实身份,也许在它看来我是一位入侵者,虽然我满脸堆着笑意。原来物种之间的界限是这样泾渭分明,我有自己的秘密,那些花草也同样有它们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原来可以跨界存在着。我望着紧缩在一起的含羞草,心想,它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抚摸,为什么要曲解我的好意呢?看到它很委屈的样子,我不忍心把它们紧缩在一起的小叶片分开。或许我和含羞草在这一点上有着某种曾度的想通,我并不欣赏那句格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草木也是有情有义的,只不过我们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热情去探知它们的秘密。我很想把叶片分开,看看它们是如何把叶片再次收起来,想探知其中的奥秘,也许会发现含羞草的秘密正是我心中的秘密。
春天,含羞草从大地的腹中分娩而出,它们还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就傻乎乎高举着绿色的标签,怀着绿色心情,在森林中东张西望。
一个小青草和含羞草比邻而居,尖尖的叶片似乎很有要把天空刺穿的味道。含羞草发现小青草又青又亮。含羞草心想,青草一定幸会过春雨,只有雨水冲刷之后,青草的叶片才会如此油绿。青草把叶片张开,似乎在空中飞翔。是要飞出荒草丛,去和那些高大的树木们争夺阳光的抚慰吗?
春天一到,树叶们顾不上小草更需要阳光来照料这样一个事实,为了争取到更多的阳光,干脆把身子仰面向上,以摘取到更多的阳光。春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有点气不过,上前来苦口婆心地劝解,经过风儿一番耐心开导,树叶和青草终于达成了和平协议。树叶们纷纷把身子再向上倾斜一点,保持整齐的队形。阳光顺利通过树叶们为自己让出的通道,很舒服就照在树下的空地上,空地上的青草可以享用日光浴。
含羞草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也扬起本来低垂的叶片,它第一次有了飞翔般的感觉。
经过一个春天的练习,夏天的雷声也愈发成熟了。赶在雨季来临之前,雷声要经过几次定调,这是在为接下来的连奏做准备。一场大雨来临之际,雷声要以雄混的嗓音来宣读大雨即将降临的消息,提醒树木和青草做好迎接的准备,雨季的开场白就这样隆重登场了。雷声悠长的声浪从村子北头的麦田,一直波及到村子南头玉米地,然后在半空中停顿半拍,清清嗓子。之后,就故意把嗓音拖得很长,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跨过村子南边的干沟。雷声一点点走远,最后滚落到天山深处,那竭斯底里的吆喝声才算划上圆满的句号。
含羞草一听见延绵不断的雷声,就感到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说不出如何痛快,其实并不是不想说出来,而是雷声这般精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含羞草语言的边界。雷声就是有股爽快劲儿,心里藏不住东西,有什么就全都吼出来,吼声有点嘶哑,少了一点含蓄和诗意。每当雷声响起,含羞草的心儿就会跟着震颤起来,想也别想就随着雷声的节拍噗噗地狂跳起来。含羞草也想一起跟着雷声吼上几声,可是看看身边的青草,怕自己万一拿捏不好腔调,让青草听见了,准会笑掉大牙的。
秋天时,含羞草变得更加羞涩了,只要秋风在身边转上几个圈,含羞草叶子就紧紧收拢在一起。
含羞草的花蕊却很喜欢秋风的抚慰,在风中它依然笑得很甜。花蕊发现自己会不明不白地偷笑,比方当看到叶片规矩地紧缩在一起时,也会觉得叶子很有幽默感,花蕊早就听说过情窦这件事情,朦胧中只知道是一种长在心儿深处的花儿,必须等到一定时机,那心花才会开放。近来花蕊心情总是坎坷不安,想必是那情窦的花儿就要开了,可是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呢!如何去沉着面对没有准备的宣誓呢!
我放下满心不着边际的遐想,想进入到含羞草羞涩的内心世界,去和含羞草分享那篇长散文《春夜听雨》中雨的深长意味。一个很普通的早晨,窗台上的含羞草开花了,说来也很巧,天气预报说夜里会有一场春雨。到了傍晚时分,春雨果然来了,掀起我久盼的心绪的同时,雨滴也把院子里刚刚从融雪中解脱出来的虚土,再一次打湿。
一个很普通的雨夜,院子里的含羞草还没来得及把叶片收起来,春雨在含羞草四周左顾右盼,它好像有点犹豫不决,会像我见到含羞草那样去妄自猜测吗?雨一滴滴落在含羞草身上,在连绵春雨声中,我和含羞草肢体语言交换着雨中的感受。含羞草紧紧收缩在一起,可是当我看到这样一幕时,我的心扉却打开了。
我由此而陷入深思之中,我想,这样的夜晚再多一些就好了。含羞草只有饱经风雨,才会增强适应环境的能量,就像我急需改变的心态。
入夜,我和含羞草一起揣着《静悄悄的夜里思念的心》,安睡在《户外人心仪的小屋》。
我盼望和含羞草一起《路过夏天》,享受夏季阳光的抚爱,一同去沙漠中寻找滑沙的感觉。
我也期待着和含羞草一起游离在秋风中,各自不再去想心事,只是毫无顾忌穿行秋林间,去看一场《秋叶望秋》的电影。
可是含羞草在冬天时就会一睡不醒,无法再和我分享《雪的味道》。无法去听雪。一想起我散落在林子里的那串《雪印》,心里总有一种纠结缠绕不清。只好盼着和含羞草一起做《叶梦》。寄情于来年春天里的另一场相会。
当我看到一箱箱库尔勒香梨被码放在街面上时,我内心中有着一种渴望,渴望着用香梨的甘甜来平复我心中的眷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库尔勒香梨时,那些小商贩告诉我说:库尔勒香梨是分公和母的,我感到十分不解,难道植物也和我们人类一样有男女之别吗?我的眼神开始在一堆香梨上不停跳跃着。香梨都是一头大一头小,看不出它们有什么性别上的标志。一旁的小摊贩看到我模糊的样子,就噗嗤地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沙哑的作弄成分,我感到自己被小贩和一堆香梨一起戏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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