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之痒

　　在动物之中，我觉得与我们最亲近的，应该是蚊子。
　　它们徘徊在我们的窗前，等待在我们的门口，一有机会就进入我们的房间，然后安营扎寨，与我们朝夕相处。
　　它们萦绕在我们的床前，活动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酣睡或者做别的什么的时候，一阵盘旋，然后将它们长长的尖嘴深入我们的血肉。
　　睡梦之中，感觉身体的一个什么地方奇痒难耐，又感觉痒的不是某一个地方，而是另一个地方。进而，觉得全身都是痒痒的了。
　　抓犹不及，挠且无用，灯光之下，感觉生活着，就是痒痒的。感觉灯光也成了利嘴尖牙，一点一点地剌穿我们的每一根神经。
　　我们撩被而起，昏昏而动，也不顾眼屎厚结，也不顾短裤及腿，大睁双眼，步步为营。挥舞一块枕巾如神巫作法；手抓一把蝇拍似醉汉抽筋。感觉一道幻影就在眼前，又感觉“营营”之声擦耳而过。于是大挥其手，愤然出击。“啪”的一声，武器上墙，以为得手，原来只是一个黑点。许多年了，许多次了，每次战争，这个黑点都要饱受摧残，而且每次，还是躲不过。想想，一个黑点跟一些人的命运一样，呆错了位置，原是要一次一次挨打的。
　　挨打的当然不光是那一个黑点。“啪”的一声，打在了门上；“啪”的一声，打在了柜上；“啪”的一声，接着是“哗啦——通”的连环响声，一只青花瓶，也挨了打。挨打就挨了吧，它也不体谅主人“痒其难耐”之苦楚，委屈万分。晃晃，再晃晃，“哗啦”地喊叫着，娇情地从桌子上跳下，摔到了地上，连粉身粹骨的结果都不顾。平日里爱之何深，怜之何切，却受不得一丁半点敲打，竟至以生命作为代价，以“粉碎”的方式撕扯主人的心。
　　深夜脆响，神经为之一惊，也不再昏昏了，也不感觉身体的什么地方痒痒了，只感觉有什么地方既疼且痛，不是别处，而是心。平时的万千宠爱竟落了这么个结果，就感觉有风正从一个什么地方刮过来，而且是冷风。这个时候，竟就有了马嵬坡前那个千古一帝李隆基先生的感觉。
　　也忘了利嘴尖牙，也忘了生命原是一次奇痒的过程。只蹲在地下，却也捧不起那份曾经的疼爱与柔情，碎影里每一片闪出的都是哀怨与不满。另一个屋子里，却又响起了刺耳的声音“半夜三更的，抽啥疯呢？”回到现实，还得竖起耳朵，生怕门上响起“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楼下人家披头散发，上来讨伐，连解释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终也没有睡意了，裸着全身，坐在床上，茫然四顾，若有所失。“不见案上青花在，明晚蚊声照样闻。”看看天已微明，于是一下一下地穿起衣服，正不知在现实生活的某个地方，有什么让人致痒的事情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