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知多少
2020-09-24叙事散文青衫子
草渐枯时候,青草满筐就比较难了。有些镜像的摄入与保存必是暗合了某种心灵密码,如“芝麻,开门”,轰然洞开。记忆的瓷罐子深不见底,一片一枚,悄然放入,待自己闲来慢慢翻拣。秋天里,我翻拣出与青草有关的号码牌。这与我放入时的颜色有关。秋来一季,有如
草渐枯时候,青草满筐就比较难了。
有些镜像的摄入与保存必是暗合了某种心灵密码,如“芝麻,开门”,轰然洞开。 记忆的瓷罐子深不见底,一片一枚,悄然放入,待自己闲来慢慢翻拣。秋天里,我翻拣出与青草有关的号码牌。这与我放入时的颜色有关。 秋来一季,有如此多的颜色,如此多的颜色里必有一些主色,我选择黄。其实不是我选择了黄,而是季节选择了黄;其实不是季节选择了黄,而是黄选择了季节,归于季节,归于温度湿度,归于太阳的近或是远。 我说这与我放入时的颜色有关,其实有关的并不只颜色,还有味道,黄色的味道。黄色有味道么,一种颜色,不是一种实物,会有味道么。可是人的感性如此,从来没有单独存在的一种颜色,每种颜色的背后总有一种实物镜像,比如黄色鸭梨,味甜,黄色落叶,味苦。于是,黄色在我记忆里便标上各种味道,与成熟有关,与衰败有关。 成熟与衰败是一个相互联系的过程,如一枚果,一棵树,一个人。 一枚果的成熟与衰败与季节有关,与温度有关,与它自然而来的基因有关。阳光空气水分足够了,它便日渐成熟,成熟后的衰败与季节无关,与温度湿度有关,一场雨沐,或许就败了,不是败给雨,而是败给自己,败给自己生命的自然轮回,来处即是归处。 一棵树,一个人,与一枚果同样道理。 我这样想是分神了,看着手里的号码牌分神了。黄色号码牌让我产生了这样那样的想法,这样那样的想法是黄色的外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网线,需要密码,需要“芝麻,开门”。 黄色号码牌后面隐藏着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后面是不可尽数的实物镜像,有颜色,有味道,有声音,有温度,有硬度,这些界定实物特征的词语规定了我的思想,规定了这些网线的联系,它需要我筛选,像是七色球。 它们的出现有它们的规律,就像是我将它们放入时的规律一样,虽则悄然。 悄然并非没有声音,而是一种声音掩盖了另一种声音,一种相对强大造成了另一种的相对渺小,强大与渺小只是一种程度,而不是一种吸纳合并或是消亡。像是秋雨里的落叶沙沙,落叶下的虫声轻吟,虫吟里的草木呼吸,草木呼吸里的水汇成泉,水汇成泉里的默默蒸腾。 蒸腾加速了衰败,衰败的果,衰败的树,衰败的人。 一片衰败伴着一片新的成熟,一片成熟紧接着是一片新的衰败,如发的落长,如日的升落。 太阳升起时候我叫上长军去拔草。我在大门缝里看到,在他娘的小声嘀咕与眼色暗示里,他匆匆把嘴边东西三口并作两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我。小里小器,这一幕让我想到二嘎子课间蹲在茅坑里一个人偷啃梨。 长军娘的小里小器并不影响我和长军的交往,就像她的瘸腿并不影响她的精明一样。我和长军是邻居,上学下学同行,饭前饭后伙伴。得承认,长军是笨的,读书笨,说话笨,做事笨,拔草也笨,我一直以为他的笨是他娘骂的结果,他娘就像一场雨,满心满眼里盼着他长,只是这雨下在秋天,加速了他的衰败,而不是成长;奇怪的是,他的笨并没影响我和他的交往。我和他就像春雨后的两棵秧苗,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日夜,唯一不同的是,我是我,他是他,我们生活在两个院子里,这两个院子中间隔了一个猪圈。 长军娘急了就恶狠狠地骂,骂长军是猪,骂他妹妹是猪,长军他爹斜着眼顺手拾起一个簸箕砸长军或他妹妹,配合他娘的骂,院子里鸡飞狗跳。这些声音是强大的,它们掩盖了一些弱小的声音,比如长军和他妹妹的轻声啜泣,比如秋叶落地的凌空辗转。 没几个人愿意和长军玩儿,这缘于他的笨,他的不跟趟儿,就像她娘的瘸腿拐来拐去。我从小一直和他玩儿,或许是同龄吧。或者是因为他的善良,他的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我和他一块儿打宝,踢房,抽陀螺,学骑车子,偷二柱子他娘的铃枣,去河南漫洼里拔蛤蟆秧,去河北小桥洞子底下筑渠抓鲇鱼,夜半去村东麦场上练武学霍元甲。得承认,在这些所有的玩儿里,他是笨的,懦弱的,他虚虚地壮着胆子应声,远没有他娘瘸腿拐来拐去的自然而有力。 我和他去拔草,他推着车子,车子一边放着我的筐,一边放着他的筐,两把镰刀跨在车架空隙里,随车子颠簸轻微哐当。我和他有一搭无一搭说些闲话,这些声音随了尘土起起落落,填满车辙,挂满空瘪的衣衫布袋里。 有时我会带颗糖分给他,我甜,我也喜欢他甜。他很少往外带东西给我,这缘于他娘的精明。可是,这丝毫不影响我去找他,并且带东西分给他吃。娘说我傻。奶奶也说我傻。爸对此不屑一顾。他帮我把镰刀磨的雪亮,能照出人来。 我每次分东西给长军吃,他都有些谦卑地笑笑接受了,然后高兴地和我说话,像被我收买了。 玉米棒子扒了皮扔到房顶晒着,有黄色的,有白色的,还有些许带点红色的,这些成熟的颜色装点了村庄,像长军得了东西吃的笑容,里里外外是满满当当的欣喜。我随手带了张旧锨头放在筐里,拣了块坷垃朝二柱子他娘房后晒的棒子投了一下,边沿上的棒子咕噜下来,我捡起来扔进筐里继续没事人儿一样走。二柱子他娘耳背小脚,听见了也追不上我们。前几天晚上放电影,我和长军顺着那棵铃枣树爬到房顶上摘枣子,二柱子他娘家的狗一通叫,她拐着小脚出来骂,她在房前骂我们就去房后沿,她拐到房后我们就到前沿,摘了一通,把背心扎进裤子里,里面堆满枣子,趁她不注意顺着树溜下来。等她赶过来,我们早窜了。 秋意满眼,我能看到,感觉到,但是说不出来,写不出来。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将这些涂有秋意的石子块茎叶片放入瓷罐子里,悄然无声。有些放入,有些寄存,不经意间,这一格,那一格,各有颜色,各有声音和味道。或许,这些格子里的储存放入会进入梦中,会放电影一般,一场接一场,一个片断接一个片断,而我是放者,又是观者。只是,放者无意,观者无心罢了。无意无心的放者观者同时存在,集中于我的内外大小,绽放于我的来路归途。像那些车辙,去时弯曲,回时曲弯,有时重叠,有时交错,但是大方向总是尘归尘,土归土,而不是别处,别个,而只能是这里,这个。 长军推车笨拙,如他的笑容,宽厚里还是宽厚,难以找寻一丝细腻委婉,如加工粗糙的斧柄,实质成了全部,修饰成了奢念。他就那么推着,鸭子归岸一般,摇摆出一路逶迤。 有时候他妹妹也要跟去,他总是不肯,表现出一种很男子汉的威严,嘴里喈喈有声。在他娘冷峻眼神里,他的威严总是一无例外地矮了去,像墙外歪脖子杜李树,瞅着那么衰。 离开他娘的眼,他在妹妹面前立刻恢复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对她的声音像是对那棵杜李树,歪里歪气的,斥于她不该和男的在一起。她妹妹总是唯喏禁声,像被踢了一脚的夹尾巴狗。 庄稼收得差不多了,零零星星的玉米高梁秸子在风里发出一片成熟收获后的尾音,数一二三就一曲终了。一曲终了的不只庄稼,还有那些草们树们。河岸的槐林一片金黄,说是一片,其实不准确。一片是一个整体,而眼前呈现出的完全不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不纯粹的事物都难以被定义为一个整体,比如这一片金黄,该加上大约两字。大约金黄里金黄是一大部分,是主色调,是那些树枝上挑着或是树下堆着铺开的落叶。树下树上,平面和立体交织,树干似乎成了突兀,扎开这一片整体,凌空出一种浑沌的存在,部分金黄,部分灰褐,还夹杂着部分绿色,红色,白色,粉色,紫色,蓝色,还有其他好多种颜色,好多种味道,好多种声音。我不会画画,不知道这些杂陈的颜色如何界定体现成型,甚至按照它原本的实质和外延原汁原味地鲜活起来,生动起来,像长军咀嚼着糖块的脸,他妹禁声的唯喏,或是他娘拐动的腿,冷竣的眼神。如果画画难以体现,那么最妙的是电影了,镜头一扫,所有的颜色声音味道便全部归于一齐,归于一个时间,一个空间,归于瓷罐里的一个格子,叮当有声。只是,又有哪个导演会拍这些呢,笨拙的长军,跟屁虫似的妹妹,那么我呢?我以什么样的状态融入其中呢? 一路尘土,伴着一路笑谈,过了河,转了弯,二柱子驾着牛车迎面过来,问我们有没有偷摘他家铃枣,长军张口结舌,我义正辞严,没有就是没有,没抓住就是没有。二柱子恨恨地甩个响鞭啪地一声抽在牛耳朵上,牛摆了摆头,紧跑几步,颠得他差点歪倒车厢里,我指着他大笑,他说让我等着,我说等你个屁。长军大笑,车子歪倒,筐和镰刀撒了一地,哐当有声,像是为我壮声威。 夏季葱郁变了金黄,像产了崽的猪,没了发情时的迅猛激进,变得趋向于温和,中性,衰败。最明显的是青草少了,原来的青草服服帖帖,一缕缕伏于田垄地头,大豆地里的更甚,厚厚的叶子埋了黄草,一镰下去,沙沙作响,多半的叶子,少量的草茎。我们各自寻了草慢慢地割,任白云慢慢地流,高远地织些团团簇簇的锦缎。 猛不丁的,一只野兔窜出来,把我们吓一跳,我把镰刀扔过去,总是打它不着,扯着嗓子吓它,想让它撞到树桩上,我来待它。 半草半叶划拉了多半筐,我和长军找出旧锨头,在附近地瓜地里偷挖几块地瓜,扯上几棵豆子,推着车子到河沿背风处小憩。挖个小洞,搁上锨头,下面燃火,将玉米大豆放在锨头里炒,毕剥有声,清烟缭绕,待到几锅炒过,下面积了半洞通红碳火,将地瓜埋进去,用土掩上,踩实,继续去寻草。待到筐满,折回来,地瓜差不多熟了,一人一块啃,烫的咝咝的。 在我的咝咝声里,这个黄色号码牌戈然而止,没有预告,没有提示,就这么悄然地没了,就像它悄然地来。 初中过后长军去兽医站学徒,后来成了兽医,管着配牛配驴那些性事。这得归功于她娘的精明。找了个媳妇,有了个儿子,后来媳妇得了病,腿歪拉歪拉的,活是长军他娘的影。 叶落了,成熟与衰败同在,颜色,声音,味道,画,或者放电影,或可重现,又无可一一重现。 风过,罐子呜呜作响,像是埙音,虽然,我不会吹奏。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1-9-23 18:19 编辑 ] 成熟, 黄色, 记忆, 甜甜的, 鸭梨
有些镜像的摄入与保存必是暗合了某种心灵密码,如“芝麻,开门”,轰然洞开。 记忆的瓷罐子深不见底,一片一枚,悄然放入,待自己闲来慢慢翻拣。秋天里,我翻拣出与青草有关的号码牌。这与我放入时的颜色有关。 秋来一季,有如此多的颜色,如此多的颜色里必有一些主色,我选择黄。其实不是我选择了黄,而是季节选择了黄;其实不是季节选择了黄,而是黄选择了季节,归于季节,归于温度湿度,归于太阳的近或是远。 我说这与我放入时的颜色有关,其实有关的并不只颜色,还有味道,黄色的味道。黄色有味道么,一种颜色,不是一种实物,会有味道么。可是人的感性如此,从来没有单独存在的一种颜色,每种颜色的背后总有一种实物镜像,比如黄色鸭梨,味甜,黄色落叶,味苦。于是,黄色在我记忆里便标上各种味道,与成熟有关,与衰败有关。 成熟与衰败是一个相互联系的过程,如一枚果,一棵树,一个人。 一枚果的成熟与衰败与季节有关,与温度有关,与它自然而来的基因有关。阳光空气水分足够了,它便日渐成熟,成熟后的衰败与季节无关,与温度湿度有关,一场雨沐,或许就败了,不是败给雨,而是败给自己,败给自己生命的自然轮回,来处即是归处。 一棵树,一个人,与一枚果同样道理。 我这样想是分神了,看着手里的号码牌分神了。黄色号码牌让我产生了这样那样的想法,这样那样的想法是黄色的外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网线,需要密码,需要“芝麻,开门”。 黄色号码牌后面隐藏着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后面是不可尽数的实物镜像,有颜色,有味道,有声音,有温度,有硬度,这些界定实物特征的词语规定了我的思想,规定了这些网线的联系,它需要我筛选,像是七色球。 它们的出现有它们的规律,就像是我将它们放入时的规律一样,虽则悄然。 悄然并非没有声音,而是一种声音掩盖了另一种声音,一种相对强大造成了另一种的相对渺小,强大与渺小只是一种程度,而不是一种吸纳合并或是消亡。像是秋雨里的落叶沙沙,落叶下的虫声轻吟,虫吟里的草木呼吸,草木呼吸里的水汇成泉,水汇成泉里的默默蒸腾。 蒸腾加速了衰败,衰败的果,衰败的树,衰败的人。 一片衰败伴着一片新的成熟,一片成熟紧接着是一片新的衰败,如发的落长,如日的升落。 太阳升起时候我叫上长军去拔草。我在大门缝里看到,在他娘的小声嘀咕与眼色暗示里,他匆匆把嘴边东西三口并作两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我。小里小器,这一幕让我想到二嘎子课间蹲在茅坑里一个人偷啃梨。 长军娘的小里小器并不影响我和长军的交往,就像她的瘸腿并不影响她的精明一样。我和长军是邻居,上学下学同行,饭前饭后伙伴。得承认,长军是笨的,读书笨,说话笨,做事笨,拔草也笨,我一直以为他的笨是他娘骂的结果,他娘就像一场雨,满心满眼里盼着他长,只是这雨下在秋天,加速了他的衰败,而不是成长;奇怪的是,他的笨并没影响我和他的交往。我和他就像春雨后的两棵秧苗,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日夜,唯一不同的是,我是我,他是他,我们生活在两个院子里,这两个院子中间隔了一个猪圈。 长军娘急了就恶狠狠地骂,骂长军是猪,骂他妹妹是猪,长军他爹斜着眼顺手拾起一个簸箕砸长军或他妹妹,配合他娘的骂,院子里鸡飞狗跳。这些声音是强大的,它们掩盖了一些弱小的声音,比如长军和他妹妹的轻声啜泣,比如秋叶落地的凌空辗转。 没几个人愿意和长军玩儿,这缘于他的笨,他的不跟趟儿,就像她娘的瘸腿拐来拐去。我从小一直和他玩儿,或许是同龄吧。或者是因为他的善良,他的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我和他一块儿打宝,踢房,抽陀螺,学骑车子,偷二柱子他娘的铃枣,去河南漫洼里拔蛤蟆秧,去河北小桥洞子底下筑渠抓鲇鱼,夜半去村东麦场上练武学霍元甲。得承认,在这些所有的玩儿里,他是笨的,懦弱的,他虚虚地壮着胆子应声,远没有他娘瘸腿拐来拐去的自然而有力。 我和他去拔草,他推着车子,车子一边放着我的筐,一边放着他的筐,两把镰刀跨在车架空隙里,随车子颠簸轻微哐当。我和他有一搭无一搭说些闲话,这些声音随了尘土起起落落,填满车辙,挂满空瘪的衣衫布袋里。 有时我会带颗糖分给他,我甜,我也喜欢他甜。他很少往外带东西给我,这缘于他娘的精明。可是,这丝毫不影响我去找他,并且带东西分给他吃。娘说我傻。奶奶也说我傻。爸对此不屑一顾。他帮我把镰刀磨的雪亮,能照出人来。 我每次分东西给长军吃,他都有些谦卑地笑笑接受了,然后高兴地和我说话,像被我收买了。 玉米棒子扒了皮扔到房顶晒着,有黄色的,有白色的,还有些许带点红色的,这些成熟的颜色装点了村庄,像长军得了东西吃的笑容,里里外外是满满当当的欣喜。我随手带了张旧锨头放在筐里,拣了块坷垃朝二柱子他娘房后晒的棒子投了一下,边沿上的棒子咕噜下来,我捡起来扔进筐里继续没事人儿一样走。二柱子他娘耳背小脚,听见了也追不上我们。前几天晚上放电影,我和长军顺着那棵铃枣树爬到房顶上摘枣子,二柱子他娘家的狗一通叫,她拐着小脚出来骂,她在房前骂我们就去房后沿,她拐到房后我们就到前沿,摘了一通,把背心扎进裤子里,里面堆满枣子,趁她不注意顺着树溜下来。等她赶过来,我们早窜了。 秋意满眼,我能看到,感觉到,但是说不出来,写不出来。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将这些涂有秋意的石子块茎叶片放入瓷罐子里,悄然无声。有些放入,有些寄存,不经意间,这一格,那一格,各有颜色,各有声音和味道。或许,这些格子里的储存放入会进入梦中,会放电影一般,一场接一场,一个片断接一个片断,而我是放者,又是观者。只是,放者无意,观者无心罢了。无意无心的放者观者同时存在,集中于我的内外大小,绽放于我的来路归途。像那些车辙,去时弯曲,回时曲弯,有时重叠,有时交错,但是大方向总是尘归尘,土归土,而不是别处,别个,而只能是这里,这个。 长军推车笨拙,如他的笑容,宽厚里还是宽厚,难以找寻一丝细腻委婉,如加工粗糙的斧柄,实质成了全部,修饰成了奢念。他就那么推着,鸭子归岸一般,摇摆出一路逶迤。 有时候他妹妹也要跟去,他总是不肯,表现出一种很男子汉的威严,嘴里喈喈有声。在他娘冷峻眼神里,他的威严总是一无例外地矮了去,像墙外歪脖子杜李树,瞅着那么衰。 离开他娘的眼,他在妹妹面前立刻恢复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对她的声音像是对那棵杜李树,歪里歪气的,斥于她不该和男的在一起。她妹妹总是唯喏禁声,像被踢了一脚的夹尾巴狗。 庄稼收得差不多了,零零星星的玉米高梁秸子在风里发出一片成熟收获后的尾音,数一二三就一曲终了。一曲终了的不只庄稼,还有那些草们树们。河岸的槐林一片金黄,说是一片,其实不准确。一片是一个整体,而眼前呈现出的完全不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不纯粹的事物都难以被定义为一个整体,比如这一片金黄,该加上大约两字。大约金黄里金黄是一大部分,是主色调,是那些树枝上挑着或是树下堆着铺开的落叶。树下树上,平面和立体交织,树干似乎成了突兀,扎开这一片整体,凌空出一种浑沌的存在,部分金黄,部分灰褐,还夹杂着部分绿色,红色,白色,粉色,紫色,蓝色,还有其他好多种颜色,好多种味道,好多种声音。我不会画画,不知道这些杂陈的颜色如何界定体现成型,甚至按照它原本的实质和外延原汁原味地鲜活起来,生动起来,像长军咀嚼着糖块的脸,他妹禁声的唯喏,或是他娘拐动的腿,冷竣的眼神。如果画画难以体现,那么最妙的是电影了,镜头一扫,所有的颜色声音味道便全部归于一齐,归于一个时间,一个空间,归于瓷罐里的一个格子,叮当有声。只是,又有哪个导演会拍这些呢,笨拙的长军,跟屁虫似的妹妹,那么我呢?我以什么样的状态融入其中呢? 一路尘土,伴着一路笑谈,过了河,转了弯,二柱子驾着牛车迎面过来,问我们有没有偷摘他家铃枣,长军张口结舌,我义正辞严,没有就是没有,没抓住就是没有。二柱子恨恨地甩个响鞭啪地一声抽在牛耳朵上,牛摆了摆头,紧跑几步,颠得他差点歪倒车厢里,我指着他大笑,他说让我等着,我说等你个屁。长军大笑,车子歪倒,筐和镰刀撒了一地,哐当有声,像是为我壮声威。 夏季葱郁变了金黄,像产了崽的猪,没了发情时的迅猛激进,变得趋向于温和,中性,衰败。最明显的是青草少了,原来的青草服服帖帖,一缕缕伏于田垄地头,大豆地里的更甚,厚厚的叶子埋了黄草,一镰下去,沙沙作响,多半的叶子,少量的草茎。我们各自寻了草慢慢地割,任白云慢慢地流,高远地织些团团簇簇的锦缎。 猛不丁的,一只野兔窜出来,把我们吓一跳,我把镰刀扔过去,总是打它不着,扯着嗓子吓它,想让它撞到树桩上,我来待它。 半草半叶划拉了多半筐,我和长军找出旧锨头,在附近地瓜地里偷挖几块地瓜,扯上几棵豆子,推着车子到河沿背风处小憩。挖个小洞,搁上锨头,下面燃火,将玉米大豆放在锨头里炒,毕剥有声,清烟缭绕,待到几锅炒过,下面积了半洞通红碳火,将地瓜埋进去,用土掩上,踩实,继续去寻草。待到筐满,折回来,地瓜差不多熟了,一人一块啃,烫的咝咝的。 在我的咝咝声里,这个黄色号码牌戈然而止,没有预告,没有提示,就这么悄然地没了,就像它悄然地来。 初中过后长军去兽医站学徒,后来成了兽医,管着配牛配驴那些性事。这得归功于她娘的精明。找了个媳妇,有了个儿子,后来媳妇得了病,腿歪拉歪拉的,活是长军他娘的影。 叶落了,成熟与衰败同在,颜色,声音,味道,画,或者放电影,或可重现,又无可一一重现。 风过,罐子呜呜作响,像是埙音,虽然,我不会吹奏。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1-9-23 18:19 编辑 ] 成熟, 黄色, 记忆, 甜甜的, 鸭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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