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伙伴之三:宁宁
2022-01-20叙事散文刘彦林
宁宁不姓哈,也不姓马。他家是村人眼中的“异类”——回族,被老人小孩称作“回回”。上小学,我才知道宁宁家是个“外来户”,而且是从相距一二百里地的临县搬迁来的,只不过时间上要比我们家迟上那么两三年,那就能确定在上世纪搞得如火如荼的“文革”期间吧……
宁宁不姓哈,也不姓马。他家是村人眼中的“异类”——回族,被老人小孩称作“回回”。 上小学,我才知道宁宁家是个“外来户”,而且是从相距一二百里地的临县搬迁来的,只不过时间上要比我们家迟上那么两三年,那就能确定在上世纪搞得如火如荼的“文革”期间吧。要从一个地方举家迁徙到另一个地方,恐怕是受生活状况所迫,在那里的确难以过活下去,无奈之下才做出的决定。我推断,宁宁家搬迁来的原因与我家的大不相同:我的老家是个苦焦地,每年粮食收成很有限,到了缺衣少食的地步,家口庞大,爷爷才做出让二叔一家“留守”,其余人跟他到地广人稀的外地落户;宁宁家所在的县是个米粮川,何况宁宁的爸爸还是林场的正式职工,肯定不会是生活难以为继。可能性最大的原因,就是在土改时划定的成分过高吧。后来,果然得到确证——宁宁他爷是个不可不扣的“地主”哩! 宁宁家要搬家的话,按理该搬到他们县的农村才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跑到这个山大沟深的旮旯里呢?在宁宁家经历的一次风波事件中,我才逐渐明晰了宁宁家跑到这个穷乡僻壤的缘由——原来是村南的宁宁的姑姑牵的线——那时,宁宁的姑姑的老阿公是村子里的队长,反过来说老队长就是宁宁的姑爷。他姑爷说一句顶用的话,宁宁家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村里的住户。 宁宁比我大两岁,他家搬来时我还没出生呢。这不影响我们做幼时的玩伴。村子很小,点一根卷烟吸不上几口,能从东头走到西头,再吸几口又能从南头走到北头,一根烟燃烧的时间能绕一圈的地儿,也就二十来户人家,不足百口居民,年龄差不多大的也就为数不多,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玩到一块去吗?一来二去,要好得不分彼此。打木牛,踢沙包,滚铁环,下河里捉螃蟹、泥鳅,爬上树梢拈夏蝉,或者顺路偷人家的苹果、核桃、西瓜,一群小屁孩中有我也有他,那架势颇有呼朋唤友的效应。打猪草的孩子中是没有他的,因为他是个“回回”嘛;放牛的人群里也没有他,因为他是“工人阶级”后代嘛,不必像我们农民子弟受那份“苦”得啦! 宁宁个头窜得快,像撒过肥料的玉米苗,噌噌地往高里拔节。可是,他的眼睛有疾,视力就打了折扣。我们老远瞧得真真切切地东西,他须得凑近了再凑近才能看清楚。上小学,他坐到第一排才能看清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若是老师的字写得小了密集了些,他只有移步到黑板前把作业本摁在上面看着抄写。在玩闹的时候,喜欢恶作剧的伙伴会暗暗地把蚯蚓递到他手中,说:“宁宁,你看看这是啥草草”?宁宁凭手感,觉得草根不会这么软乎乎的,凑近看一眼才发现是蚯蚓,边往外扔边说:“是蛐蟮,这个谁都认得!”有一次,调皮的反反打破了一个蛇蛋,发现里面有两条三四寸长的小蛇,一个头朝东,一个头朝西,睡得挺安然,就悄悄地把其中一个提起来,往宁宁的手里一塞,说:“宁宁,给你一条泥鳅玩吧!”宁宁信以为真,接过来捏在手里,凑近眼一看,突然吓得跳起来。“啊,一条长虫啊!”一边慌慌地扔掉,一边怒冲冲地骂起来:“这个瞎熊,你咋骗人里唦!”宁宁说的“长虫”,就是学名蛇的动物。 宁宁患眼疾的原因,我个人判断不是遗传,因为宁宁的爸爸不是近视眼,他的妈妈也不是。说是不注意眼睛保护吧?也不是的。那时候,农村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手机可供玩游戏,学生的课业负担根本不重,我们的书包里只装着语文、数学两本课本,宁宁的视力问题肯定不是后天造成的。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疾病造成的。后来,听听宁宁的妈妈说,宁宁五岁时感冒发烧三天还没治好,有天早上给她说:“妈妈,老鼠在房梁上跑过来窜回去的,你咋不去打呢?”她一看,根本没有他说的拳头大的老鼠。话至此,宁宁的妈妈又哭起来:“唉,我宁宁娃的眼睛,就是被发烧给弄坏的,可怜的我的娃哎!”
那年的夏天,宁宁的妈妈和宁宁的姑姑吵架,闹得整个村子里鸡犬不宁。最关键的诱因,是宁宁的姑姑想替自己的亲哥出口恶气。当时,宁宁的爸爸还在老家工作,十天半月回家一趟,要是碰上单位太忙,有时一个月也难保证回一趟家。不知怎么的,宁宁的妈妈和村里的一个光棍汉竟然碰触了心灵的火花。虽然那人和宁宁的爸爸姓氏相同,但两家八竿子打不着,也没什么亲戚关系,宁宁家住村南头,那人住在村北头,相距有二三里,何况民族不同呢。事情怪就怪在原本不可能的事,却变成了事实。也许干柴碰到了烈火,一个主动用火去点,一个情愿燃烧,如此这般,就产生熊熊燃烧的情欲之火。两个人烧得忘乎所以,烧得不管不顾了,脸面呀,门风呀,似乎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宁宁的姑姑把嫂子骂了一整天,也没有挽回什么,倒是把原本遮遮掩掩的丑事给公开化了。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宁宁的爸爸、姑姑最终彻底败下阵来。 这么一闹腾,宁宁的爸爸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宁宁的妈妈也把丈夫像皮球一样从心中踢了出去。时隔不久,就听说办了离婚手续。宁宁的爸爸在老家盖起了一座新房,把那里当作了新的家。宁宁的妈妈,就和那人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了一起,却没有办喜宴,也没有领结婚证,属于事实婚姻的那种关系。要说那人,长得干瘦,根本就是个泥腿子老农民,怎么也比不上工人阶级。可是,宁宁的妈妈偏和他好不管不顾的。那人要说特别之处,就是会点阴阳巫术,能凑活着给人家看风水,若是谁家的屋里闹鬼了,那人就被主家邀请去,点香烧纸,手挽诀窍,口念咒语,脚下踩得地动,手掌拍得山响,说是驱邪捉鬼。忙活大半夜后,被人家好茶好酒好饭地招待一番,临走时再带点烟酒茶叶之类的东西。事后,有情况转好的,也有从此不再犯病的。有人迷信他,他也乐意,好像自个上通神仙,下通厉鬼,被委以连接阴阳两界的使命。他和宁宁妈妈的事,就此打住! 宁宁小学毕业,转学到他爸爸那儿去读中学。我考进师范学校的第二年,宁宁已经从高中毕业,被安排到一个林场上班,说是顶他爸爸的班。他在他的爸爸工作过一辈子的那个单位,工作任务不重,主要职责就是到自己管护的林区巡逻,防止有人破坏森林,防止有人偷砍树木。多数时候,他守在检查站,对过往车辆例行检查,发现有违规运输木材的,要么罚款没收,要么扭送公安部门。事实上,宁宁也不傻,有人送点礼就假装看不见。这些情况,是宁宁和我们闲谝时透露的。自从宁宁成家后,我们的交往日渐减少,有时一年半载也难得碰面。而宁宁在出事前,他一直在那个林场工作,也没有挪过一次“窝”。
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在值夜班,被一个梦从后半夜吓醒。梦中,一个人手持马刀,对着我的脑袋砍来,我匆忙中一扭头,左耳就被刀尖削去了,疼痛顿时喷涌而来。我是从梦中痛醒的。醒来后,感到疼痛难忍,再也难以入睡,第二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傍晚时分,母亲来电话说宁宁昨夜“没”了。我突然想起那个梦,难道宁宁深夜对我发出过呼救?或者是宁宁和死神对抗之际,我产生了心有灵犀的感应呢?唉,幼时的伙伴群中,从此少了宁宁的身影。 我去给宁宁送行,原想着和他做最后的告别,然而,民族风俗有异,他们根本不容许本族之外的人靠近。我和反反、运运几个人只能在院子里远远地坐着,算是对幼时玩伴所做的最后的陪伴。问及宁宁的死因,根据宁宁的表哥现场目击和公安侦查的结果判断,宁宁可能喝酒过量导致羊癫疯再犯,身边无人而挣扎到的最后一刻。我不知道,宁宁何时患了羊癫疯这种不治之症。难道说,他的死因另有隐情,或者有活着的人并不知情的秘密? 宁宁就这么仓促地走了,他的家会不会有变故?这真是个让人丢不开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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