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学狗叫的马

一只学狗叫的马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一匹马了，但还是常常会有一些马的心思。比如，趴卧的久了，会觉得无聊，厌倦。觉得身上的肉越来越多了，能感觉到懒懒的痒。想从前：从沙丘上跑下来，像乘着风，像要飞。从平原上跑过，觉得浑身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可以攒上劲，可以张得开又收得拢。耳边有风声，树从身边闪电一样的倒过去。觉得很畅快，大声的叫，“咴——” 　　现在不行了，就是趴着。好几天过去，只是在门前这么趴着。看到熟悉的人过来，要觉着摇一摇尾巴，有大人过来，还要摆着头，伸出舌头，发出些“呵——呵”的声音。有陌生人来，要很威武的样子，站起来。不要露出凶相，要很文雅的告诉他：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但也暗示他：没有我的同意，您是不能进到门里的。 　　我的工作也不只是在看门，还有一些其他的要求。比如送信，就是蹲在主人桌子旁边，静静的蹲着，这时候不能出声，也不能摇尾巴。如果屋子里面还有别的什么人，他们在讨论着什么，或者他们小声的说，或者他们在大声的笑。但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要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当然不能发表意见。只等一声：好了，你给XX地方送过去。你的耳朵要马上听得见，然后站起来，“得得得”的跑过去，仰起脸，张开嘴，把信封咬到嘴里。当然，要注意哈喇子不能滴到信封上。耳朵要听的明白，把信送到何方。而后，就要“得得得”的跑过去。那里面都是楼房，只是上楼梯，下楼梯，没有多宽敞的地儿，所以用不着铆足了劲疯跑。有的时候，也根本就是在隔壁。但，我的任务就在这里，写信的只是写信，送信的只是送信。 　　我还被送去学习唱歌跳舞。当然，这里学的和乡下那些小土狗的功课是不一样的。他们只是学习两条后腿站起来，两只前爪拱起来，作个揖。或者原地打个滚什么的。我们的任务要高贵的多。我们要学习唱歌。听，有指挥，让你唱你再唱，不让你唱不能瞎唱。吧嗒嘴也不行。眼神，说你呢，你那眼神怎么回事？不能斜视，要堂堂正正。不能往上看，这样显得难倒。当然也不能太低头，显得不自信，不礼貌。嘴巴嘴巴，要微笑。就是微微一笑。不过大笑，当然也不能不笑。听着，这里只有合唱，没有独唱。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条狗也有自己的位置。 　　有时候，我像是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干自己的工作，不需要想，只需要干。就是大家都在做同一辆车：做轮胎的，一直只是在做轮胎，做一辈子，只是做一个圆圆的橡胶圈，做螺丝的永远只是做一个六棱角的螺丝，就是要做成那么大，大一点不行，小一点也不行。做表盘的，做座椅的，做顶棚的，做车轴的，做档杆的。大家只是做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倒成的汽车什么样呢？没有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大家只知道这样做了，就有钱拿，有饭吃，老婆孩子有的养。 　　不好意思，我是一条狗，差不多就应当说狗做的事情。大约就像一群有组织有纪律的狗吧。有专业负责看门的狗，有专门负责打猎的狗，有专门负责耕田狗，有专门负责下蛋的狗。好像有点不对劲是吧？我发誓，我就是一条唱歌的狗。 　　我也这样想的，不舒服了，很伤心的想哭，就去找那人说了：我是马啊。我记得的。你看看，我的蹄子，不是分开瓣的爪，我的尾巴，也不是朝上卷着的，我还有鬃毛，我想跑啊，拉车跑也行啊…… 　　你你什么你。说你就是不对的。我们在一起就只是我“们”，知道吗？是我们、你们、他们。是“们”，你知道吗？不要给我说你是什么，需要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再费话，今晚的骨头汤没有了。 　　我其实还想说：我希望吃草啊，就是那种草地上的，青青的，嚼一口满是清香的，沁着汁液的那种草。我不想吃肉骨头。我还是想快快的跑啊，在风里钻过，就像冲浪一起。想在沙里打个滚，看腾起的灰土像云朵。我想——得太多了，那人都没让我说下去。 　　我想找个地方哭一会，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就低低的声音“咴——”，可我听哭出声音，是“呜——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