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银行(修改稿)
2022-01-20抒情散文刘彦林
母亲出生在酷暑即止的夏末,却有着一个与冰雪有关的名字,而且还嵌进了一种品行高洁的花。由于幼年家里穷,也没进过学堂,注定了她的身份只能是地道的农民。但从我记事起,我就知晓母亲有她的“银行”。母亲抵临世界的日子,共和国成立还不能算满两年。196……
母亲出生在酷暑即止的夏末,却有着一个与冰雪有关的名字,而且还嵌进了一种品行高洁的花。由于幼年家里穷,也没进过学堂,注定了她的身份只能是地道的农民。但从我记事起,我就知晓母亲有她的“银行”。
母亲抵临世界的日子,共和国成立还不能算满两年。1966年,母亲嫁给父亲,那年她虚岁十六。本来,这事还不在外婆的谋划之内。可是,我家面临举家迁徙,要到三四百里外的地方落户。虽然外婆大字不识一个,但她是个很通情达理,也很明事理的人,她更懂得的“嫁鸡随鸡”的理儿。于是,母亲就成了我们家的人了。时隔不久,母亲又随家做了一个“客家人”。
母亲的勤劳,是通过力气兑换的。但在旁人看来,这和她的身材瘦小很不相称。初到异地的年月,“文革”已经拉开了帷幕。在农村,当时走的是集体合作化的路子。养家糊口、衣食住行的来源,都得依靠劳动挣取工分,在年末结算时折算成口粮和钱币。那时候,小脚的奶奶已经年过花甲,十二岁的四叔正读初中,在这种境况下,母亲自然是我家的一个壮劳力。早晨,随着鸡鸣起床;夜晚,披着星光回家;中午,还要忙里偷闲割猪草。生产队里的农活,样样落不下她——春天,打土坷垃,播玉米,拔草;夏天,割麦,碾麦,种豆,锄地;秋天,掰玉米,砍高梁;冬天,背粪,砍柴……如此繁重的农活,母亲要忍受怎样的辛苦和劳累,只有那些顺着她脸颊流淌的汗水能说清。有一件事能足以说明:母亲生我的那天早上,她还在地里劳动,由于和队长的老婆吵了架,下午故意没去出工,而去割了一背篓猪草,晚上就生下了我,第二天早上有人喊她出工,听说她又生了孩子,起初还不相信呢。就这样,有了她和爷爷、父亲的辛劳,家里的口粮和一应开支,才能勉强支撑。如此,家的航船才不至于遭受触礁的险境。
母亲的聪慧,似乎是骨子就有的。也许,源于这一根由,母亲就有了她的银行。那时候,虽然母亲已经是家里的“帐房先生”,但她所掌管的那点“钱”,是家里仅有的经济命脉,自然不能算是她个人的私产,也就不能归到她的“金库”里去。但是,母亲的确是有她的银行的,至少我是这么认知的。因为,在我需要的时候,母亲就能从中提取现金,来满足我的正当用度,似乎从没有出现过让我失望的现象。这样认识时,我已经成了一名学生,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大学,甚至到走上工作岗位,娶妻生子……如今细想起来,有关的事情可以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清晰回放……
我上小学的五六年里,如果没了作业本,就跟母亲伸手;缺少铅笔,也向母亲讨要;橡皮丢了,就让母亲去买;看到同桌有一支漂亮的水笔,我也不能落于人后;老师刚说书店里的一本作文书非常好,我自然要做第一个拥有的人。若说是学习也就罢了,有时看到县城书摊上的小人书,我也想有《烈火金刚》、《林海雪原》之类,而且念头还很强烈呢。这还不算,看到百货商店里的扑克,我还是要买一副玩玩的,因为扑克甩得啪啪响的动作实在太潇洒了。所需的钱,我都向母亲讨要,稍有怠慢就哭闹不止,甚至躺在地上任凭怎么哄劝也不起来。我的需求几乎没有落空过。上中学,在学校住宿,每周回家一次,拿些馒头、咸菜,也顺带向母亲要些零花钱,当然都有堂皇的理由,买工具书啊,买学习用品呀,而钱拿到手了,除了花费在学习上的,还时不时改善一下生活,间三隔五看一场电影。后来,在千里之外上学,尽管也到了该懂事的年龄,我还在继续向母亲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而这些都得母亲的银行里的钞票作为补给和支撑。就是现在,尽管我不再给母亲增添额外负担,母亲还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她的孙子给钱,一如像当年对我一样关爱。
当我真正做了父亲,体验了抚养孩子的苦累后,才恍然明白——母亲的银行是怎么建立的,又是怎样艰难维持着的?八十年代初,虽然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但四叔还没有成家,还面临着盖房子的问题,耕牛什么的也没有着落。何况,爷爷、奶奶年龄大了,三十来亩土地上的收入,也不能用于大事之外的小事。我的上学,就是小事。那时候,没学上的孩子何其多啊。可是,母亲决意不能让家里再有“睁眼瞎”。我的上学,就得采取别的方式解决。于是,母亲在正常劳动之外,给自己附加了许多产生效益的活计。春天,荠菜露芽了,苜蓿出土了,蕨菜可以吃了,她都去采摘;夏天,金银花在枝蔓上灿亮时,她不顾晴天雨天,跑遍沟沟壑壑,把所能遇到的金银花割回家,摘下来晒干;七里香花随风送香的时候,她又拿上簸箕、镰刀、剪刀,从一根根刺藤上采撷娇艳的花朵,每天早上采摘,下午翻山越岭送到商店,或者步行二十来里路,直接去县城的香料厂;秋天,不论是野生的柴火、甜胡、黄连、无根草,还是生长在庄稼缝隙里的板蓝根、半夏、苍耳等,都是她忙中偷闲采挖的对象。这些所得换成了钱,是来自她一个人的劳动付出,自然就归她一个人支配了。
除此之外,母亲还有其他的来钱门路。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母亲给生产队割麦子,就带上我去捡麦穗;割黄豆时,我就跟在她身后拾遗漏的黄豆。当然,遗漏的玉米、小豆、高梁,我也捡过;那些遗落在树上的核桃、柿子、苹果,我也爬上树采摘过。这些获得,有些可以解嘴馋,多数被母亲积攒起来,兑换成了我的学习用品,还有新衣、新鞋。其实,母亲有她的发展经济规划。比如,让鸡屁股生“金子”。起先,孵小鸡的鸡蛋是从邻居家借的,造窝鸡是跟亲戚家借的——这有高额度回报作为条件。自打有了鸡,母亲喂得很精心。母鸡全留下,公鸡只留一个,其余卖掉。第一年,还过“借债”,剩下五只母鸡。第二年,春、夏各孵一窝小鸡,到了冬天,能下蛋的母鸡已经有二十只了。母鸡每两年更换一次,但老母鸡也不能饱口福。多年来,我家母鸡的数量保持在二、三十只左右。虽然每天产蛋一二十个,可是母亲舍不得让家人吃。我也只有过生日,或者过年过节时,才能品尝到鸡蛋的滋味。不用说,其他的鸡蛋销售收入,被母亲归入了她的“金库”。
母亲还有一个来钱的门径,就是养猪。养猪,要比养鸡付出的辛劳更多。猪的食量大,不像鸡用半盆瘪谷就可以对付,或者打开圈门让它们自己去觅食。养猪每天所需的猪草,就得人去一棵棵寻回来;冬天又得粉碎黄豆干、玉米秸、小豆草,还得拌上麸皮什么的。可是,母亲把这些任务加在了自己肩头。每年最少喂养两头猪,一头猪作为年猪,另一头就作为她的经济源。有一年,她特意增加了一头母猪,想着会有更好的效益,结果却事与愿违,还白搭上了一些洋芋、玉米等饲料。当然,在母亲看来,她的力气可以忽略不计。就这,丝毫没有影响母亲的养猪热情,一直到我走上工作岗位后,母亲还一如既往做着这些事情。我猜测,母亲的生财之道,一定是被生活的贫穷逼迫出来的。
至此,我也不必再掩饰什么了。我所说的母亲的银行,就是她锁在木箱子里的,而且用手帕层层包裹着的——那一分分,一角角,一元元积攒起来的人民币。而金库里的“现金”,都是她向无私的山野、土地索取的花花草草兑换的。现在想来,母亲所有给自己额外的劳苦,和给家人与她自己的吝啬,都是为了给她的儿子提供源源不断地学习生活费用。而我,何曾理解了她的这份苦心,何曾对她说过哪怕一句感激的话语,而且曾经还有那么多的堂皇理由和理直气壮?
母亲的银行,就是爱的源泉,储存着更多的人间真情,我自然不敢轻视。其实,母亲才是最聪慧,最能读懂生活之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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