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两题

　　一、父亲想当作家 　　从东北搬到承德，父亲给自己隔了一个书房。 　　父亲说，他想利用这个书房，晚上下班没事的时候写点东西，也学着当一把作家。 　　父亲文笔很好，字也好。以前在东北工学院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就经常写一些文字投给当地报社，还负责学校年级的板报，每月都有文章在报刊发表。主编欣赏父亲的文笔，经常约稿父亲，父亲也不负主编所望，隔三差五写一些文字支持报社。父亲大学毕业之后，应同学推荐来到了承德机关工作。他不想放弃自己的爱好，也想挣一些稿费填补家用。 　　书房不大，只放了一个书橱，一把椅子，房间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他自己买了许多稿纸，每天除了上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都写文到深夜。有时赶上有灵感了，半夜也要爬起来，一头钻进书房，把他的灵感写到文稿里。往往一篇文章成型的时候，天也亮了。 　　“父亲就是天生的作家。”母亲经常自豪地夸着父亲。确实父亲来承德不到一个月就给报社投了两篇稿子，并且还发表在头版头条。父亲看到报纸上自己写的文，高兴地特意从市里组织部坐车跑回家里，给奶奶母亲看他的文章，并兴奋地念给我们全家听。念完之后，还把文章从报纸上剪下来细心地粘在他以前在东北保存的黑皮大本子里。他说，等他拿了稿费攒起来，攒到一定数目，一定会给我买一把我渴望很久的花雨伞。 　　花雨伞是我期待的，那时候承德的雨水很多。隔三差五地下雨，家里有两把老式大伞，父亲上班拿一把，另外一把我和哥哥用。母亲平时去工地上班，用简单的一个塑料布绑在身上就算做了雨披。 　　那时候学校的女同学都有自己的雨伞，特别的那种漂亮的花雨伞，班上家里条件好的几乎一人有一把。每当下雨的时候，你就看吧，学校里各色的伞像一个个小蘑菇在操场漂浮，放学的时候，那些有漂亮花雨伞的女同学，叽叽喳喳打着伞，走出校园，兴高采烈地相互比着自己的伞。而我只能等着哥哥一起放学，然后举着家里那把样子很丑，笨重的大黑伞低着头走在她们后面。 　　两个人挤着一个伞，回到家我和哥的衣服袖子都湿半截。有好几次我和母亲商量，也想买一把漂亮的花雨伞，结果母亲都说，缓缓吧，以后家里条件好了，会给我和哥一人买一把和同学一样的雨伞。母亲还说，家里目前不太富裕，刚到承德，父亲又刚刚开始工作，能将就就将就吧。 　　买一把花雨伞也用不了多少钱，干嘛总让我将就。我心里实在委屈。就在一个雨天，我放学后没等哥哥放学，就自己独自淋着雨跑回家，湿漉漉躲进自己住的房间，晚饭也没有出来吃。结果半夜还发了烧，呼吸急促，咳嗽不止。父亲急忙背着我雇了村里拖拉机去了市里，雨一直下得很大，父亲把我抱在怀里，母亲为我打着雨伞，一路颠簸来到市里医院，一检查是急性支气管肺炎，多亏来得及时，经过治疗，一个星期后我出了院。 　　我出院那天，父亲特意来接我。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兰花雨伞，递到我的手里。母亲告诉我说，这是在我住院期间，父亲在家两宿没睡觉赶写了两篇报告文学，被市里报刊选用了，人家给了稿费，刚好够买一把雨伞钱。父亲领了稿费第一时间就去了商店特意给我挑的雨伞。父亲告诉我说，这把折叠伞无论是款式还是花色都是今年流行的，放在书包里还方便。希望我喜欢。父亲还说，女孩子要富养，干嘛别人家有的我们不能有？ 　　我一把抢过那把雨伞把它撑开，不顾自己病愈后的虚弱，跑出医院，仰头看着转着，幸福地流下眼泪。 　　父亲买的兰花雨伞，是我喜欢的！ 　　每当下雨的时候，我都会拿着它，炫耀地打起来。大声地告诉同学：“是我父亲用稿费给我买的！”同学问我：“你父亲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作家吧。”我说：“现在还不是，以后一定会是的。”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这把雨伞也已经破旧得不能再用。几次搬家，我都没舍得丢弃。因为每当我看见它，我就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父亲伏案疾书的背影，在心里深深感谢我的父亲遗传给我的写文的好习惯，感谢他熬夜写文送给我的这把花雨伞，虽然他有自己的工作，写文只是个爱好，但在我心里父亲就是个优秀的作家。 　　二、父亲的秘密 　　父亲在市里工作，离家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为此父亲就一个礼拜才能回家一次。 　　有一次奶奶过生日，又赶上周末，母亲特意给奶奶买了一个蛋糕，奶奶还特意给父亲打了电话，让他晚上一定赶回来吃蛋糕，结果晚上父亲打来电话说单位临时有事就不回来了。 　　第二天奶奶放心不下父亲，就让母亲带上一块蛋糕去市里看他。 　　母亲去了一整天，晚饭的时候才回来了。奶奶问：“见到大华了吗？” 　　母亲吭叽了半天说：“没见到人。“母亲还说她在父亲宿舍等了一天也没见父亲身影。母亲说话的时候，低着头，貌似很不高兴，一转身进了房间，还关上了房门。 　　奶奶心里犯着嘀咕，就对我和哥说：”家里怕是要出事了。不行，明天说啥我也要给大华打个电话，问问他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家里。“ 　　第二天天刚放亮，奶奶就拽着我和哥哥小跑着去了村里公用电话亭，给父亲挂电话了。好半天，父亲才气喘吁吁接了电话，没等奶奶把话说完，父亲就说了句：“忙呢。”就匆忙挂了电话。 　　奶奶回到家对我和哥下了命令，让我俩务必坐车去市里，把父亲找回来。 　　来到市里，去了父亲单位。单位门卫说父亲没来上班，也许在单位附近浴池睡觉呢。门卫还悄悄告诉我和哥，单位里有几个年轻人经常在那打牌，那的浴池通宵开，玩累了就直接睡在那了。昨天家里来电话，他就是从那把父亲找来的。 　　哥说：“怪不得父亲总说自己工作忙，原来他是每天去澡堂子打牌了。” 　　我说：“可不呗，要不妈妈不高兴呢。走，咱俩给父亲找回来揭穿他。” 　　气冲冲去了浴池，进了门，看见门卫接待室里，男男女女十好几个人在玩牌，房间里乌烟瘴气。挨个看看也没见着父亲。哥急了，不顾看门人阻拦直接冲进了男浴池，半天功夫，他低着头走了出来。他对我小声说：“走，赶紧回去吧。” 　　随着哥走出浴池，哥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急忙问他：“你哭啥呀。父亲呢？” 　　哥抹了一把眼泪说：“你知道父亲每天业余时间在干什么吗？白天上班，夜间来浴池搓澡，周六日全天在浴池干活。我刚进去的时候，正看见父亲光着身子弓着背给人搓澡呢。浴池就父亲一个人搓澡，十好几个人排队等着呢。父亲刚才也看见我了，说他没空出来送咱们，他想多干几个，等领了工钱，开了工资他再回家，他最后还告诉我回家千万不要告诉奶奶和妈妈。一定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晚上回到家，奶奶追着我和哥问为啥没把父亲找回来。哥撒了一个谎说，父亲出差了，没见到。 　　从那以后，父亲越来越忙，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除了交给奶奶比以前多不少的工资钱外，还给我和哥买一些学习的文具，给奶奶买她爱吃的零食。几个月后，母亲的生日，他还给母亲买了一件浅灰色的确良上衣，冬天的时候，父亲还让单位人帮忙买了大同煤。每次奶奶问钱哪里来的？父亲都说是单位看他干得好奖励他的。 　　父亲每天得不到休息，日渐消瘦，半年后的一天在夜间给人搓澡的时候，犯了低血糖，摔倒在地上，被人连夜送回家。奶奶和母亲才知道父亲这个秘密。 　　奶奶和母亲埋怨父亲不应该瞒着她俩，更不应该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父亲却说，他是个男人，就应该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奶奶说：“你是个国家干部，浴池又在你单位附近，让单位领导和同事看见了，多不好呀。”父亲却说：“我不偷不抢，我凭力气挣钱，再说了我又不耽误工作，那有啥不好的。“他接着又说，他本来已经觉得很对不起母亲了，母亲起早贪黑地去工地干重活，喜欢的护士工作都放弃了，自己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和自己一起吃苦受累。他心里疼呀！家里十多口子都等着救济，他咋也不能光靠那点死工资吧。他还说，他有的是力气，趁着年轻多干些。好不容易找的搓澡活，浴池搓澡工又少，他正好能多挣点。虽然每天都汗流浃背，累些，但这份工作正好能在业余时间干。他只想让家里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父亲平时寡言少语，因为他常常是自己做了，也觉得是义不容辞。 　　冰心曾说过，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 　　父亲是胶质细胞瘤去世的，他的猝不及防的离世，也是沉默的。他的病本来在一次单位体检中就查了出来，本可以手术治疗，结果父亲把诊断书悄悄藏了起来，他不想让哥和我担心，最主要的他想多挣些钱供我把学业完成。结果，病情加重，没有手术机会。我和哥知道的时候，父亲已经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临终前，他拉着哥哥的手，久久不肯放开，让哥一定要答应他，好好照顾我保护我，帮我完成学业。哥哥使劲点着头，埂咽着大声喊着：“爸，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对妹妹好的！“父亲听了哥的话，欣慰地笑了。父亲还把温热的手贴在我的脸上，目光里满是疼爱和不舍…… 　　父亲走了，那年我和哥都二十二岁，哥仅比我早出生六分钟。 　　父亲走了两年了，他把思念和回忆留给了我。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昔，深深根植于我的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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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5 10:13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