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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从春天走过

2022-01-20抒情散文冉令香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18 编辑

 “山抹微云,凋花如血,徒留纤纤手。斜阳醉卧,远山如墨,枉自念断肠”。这是暮春时节的一幅画面,飘零的花瓣如血,一只空空的手伸向花瓣,背景只有黑沉沉的远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18 编辑 <br /><br /> 
  “山抹微云,凋花如血,徒留纤纤手。斜阳醉卧,远山如墨,枉自念断肠”。这是暮春时节的一幅画面,飘零的花瓣如血,一只空空的手伸向花瓣,背景只有黑沉沉的远山。
  开通微信的第一天,我看到云选用的如此凄冷的头像,心头不由得一颤,不祥之感重重压迫下来。春天已去,花事凋零,还有她那不堪承重的命运 。
  云像条奄奄待毙的鱼,在医院里已被各种药水浸润了整整一年了!每次听到电话那端她游丝般的低语,大脑总有被勒紧的涨疼。向来不善言辞的我,搜肠刮肚地捞取些话语安慰她。我力不从心的劝慰不知可否触动电话那端那颗饱受煎熬的心。
  曾以为,那些病魔离我们很远。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风靡全国的日本爱情故事——《血疑》,那个罹患血癌的幸子曾赚取过我们多少同情的泪眼。而今,相同的病魔轮番侵吞我们周围的亲朋好友时,眼泪和痛苦如何敌得过那些惨痛的代价?我们曾无奈地调侃说自己的泪点低,被煽情泡沫剧轻易打动而泪奔。当现实一点点撕破周围的帷幕,伤痛闪电般击穿你的想象空间,逼迫你直面惨淡的现实时,没有躲避的空间,你的大脑被紧箍咒勒痛,眼睛被残酷的现状灼痛。
  去年秋日的那天上午,云患病的消息突然传来,如当头棒喝,震惊了这些庸碌麻木、疲于奔波的人们。全班同学相约,陆续到医院探望,云泪眼婆娑地辨认着那几个毕业二十余年从未相见的面孔。忍不住眼泪的同学转身疾步走出病房,口里却说:“我找熟人打听一下,你的病应该没问题。”
  一张小床刚好容纳下瘦弱的她,周遭是透明的塑料隔离体,她的饮食起居都被“囚禁”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进行。沉重的病房里,同学温暖的目光躲避着她头顶的碎花布软帽所遮盖的真相,求学期间的快乐场面小心翼翼地穿插进来,试图打破窒息压抑的氛围。
  2014年9月22日,从走进医院大门,到再次接到医生电话,短短的一个小时,医院的一纸判决,为她的生命画上了苍凉的惊叹号!她的天空塌陷了,她完全跌入了黑暗的冰窟。跟随云的喃喃自语,我们捕捉着那个曾经让人心悸的时刻。
  她的腿部只不过出现了紫斑,她以为皮肤过敏,上完一节课后才去学校附近的医院抽血化验。她怕耽误另一节课,没等化验结果出来,又匆匆赶回了学校。她的课还没上完,医生连续四通电话催促她立刻住院治疗。
  她不相信这家医院的检查结果,又转到市中心医院抽血化验。这一检查,就再也没有了离开医院的资格——她患了急性白血病!她的血小板数量极低,万一摔倒,她自己的凝血功能根本不能痊愈。
  这个晴天霹雳彻底将她打蒙。白天,她像木偶一样呆坐着,泪水不由自主打湿了衣服;夜晚,她酸疼的眼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泪水一遍遍浸透了枕头:“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为什么偏偏是我?”她绝望的泪水穿不透夜的黑。
  “谁绘落红图,风吹天地酥。几片东,几片西,催我年华花如雨,何必觅当初?”曾经最美的丹凤眼、鹅蛋脸;曾经可爱的绒线帽斜扣在披肩发上;曾经最时尚的筒裤、掐腰小上衣衬托着小巧玲珑的身姿风姿绰约。而今,肥大的病号服里是一把瘦弱的病骨,一顶碎花软布帽遮不住心中的伤痛。
  刚毕业那年春天,正时兴艺术化妆照。云兴冲冲地约了玲和我去照相馆。在那些精美的道具和幕布前,一条彩色披肩把托腮沉思的云,裹进五彩迷离的梦境;那顶宽大的牛仔帽,驭马驰骋中的瞬间回望,又把她演绎进辽远的雪山草原……那个春天把云最美好的憧憬镶嵌进了记忆的画框,而无情的现实却一次次把她的憧憬撞击得面目全非。
  在偏僻的山村小学上班时,她不得不孤独地面对一个个漆黑的夜晚。那晚,劳累了一天的她把自己抛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一个强壮的黑影猛然扑过来,一只手狠狠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强行掳走了她左腕的手表。她拼命掀翻盗贼冲进漆黑的夜,她声嘶力竭的呼喊震颤着沉寂的夜空。
  几经周折,她终于调进某厂子弟小学。稳定工作了十来年,厂子破产的风潮又把她打回生活原型,一夜之间她又落魄下岗。她不死心,孤独地守着空荡荡的学校,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痴等。深秋,落叶怕打窗玻璃的声音,让她惊慌失措;寒冬,雪花光顾院子的空寂,让她心灰意冷。没有人来,她赖以生存的学校解散了。
  除了学校,她似乎没有其他的生存之地。教书,似乎成了她唯一的生存本能。春天来了到时候,她再也等不下去了,一个人骑着车子从一条马路转到另一条马路,每当经过一所学校时,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慌慌张张地逃掉。当她终于和一家私立学校签订了合同时,她流浪的心才定下神来。
  尽管是一所很小的私立学校,但她一站上讲台,看着一张张童稚天真的脸,自信和勇气又回到身上。上课、安排学校的教学业务,寒暑假宣传招生,接送孩子。她满足地享受着那些充实的日子,十余年光阴将她的生活浓缩进了三尺讲台。甚至病魔侵入机体,残酷地剥夺了她站在讲台的权利时,她还惦记着那节没上的课。她没来得及和孩子们告别,也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自己埋头工作十余年的学校,就被囚禁进了病房,开始了痛苦而漫长的治病之路。
  这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惨痛的治疗之路。化疗不到一个月,云的头发就像经风的枯草一样掉光了,一个假发套仓促之间安抚着她的自尊。当我们再次走进病房看望时,透明隔离体内,她深陷入床里,那张苍白的脸如一片安静的树叶,不堪一缕风的轻微掀动。连续五个月五个疗程的化疗,头发脱落,高烧不退,失眠,呕吐,便秘……各种痛苦接踵而至。她体内奔流的血液被药液几经淘洗,她的思维也被药液浸泡得发涨、凝滞了。
  莉强颜欢笑逗云开心,说三年师范生活,云睡在上铺天天把床摇得像摇篮。等云出了院,她要找机会摇回来。玲“趁火打劫”,说云下午第一节上课总爱打盹,怕老师发现,玲常常捅云的胳膊肘……不知哪一句戳破了云的泪腺,她长长的凤眼一闪,那些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了满脸。
  我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病房时,路边法桐树的叶子被冷风吹落了一地。每一脚踩上去,都是悉悉索索撕扯的痛。我无法想象,云如何痛苦地看着头发一缕缕凋落,又如何一圈圈缠挽了无声滑落的泪水放在某个角落。我们原打算再次来看她,不曾想,那竟是我们长时间的一次告别。
  今年春天云转到北京进行骨髓移植了。一次次电话、短信联系,计算着她的归期,最后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病情转化,回期遥遥无期。
  无法想象,她27天入住无菌仓所承受的巨大折磨:每天24小时不间断输液,还要口服大量药物。许多病号承受不住痛苦,偷偷将药扔掉了,云却逼着自己和着泪水灌进了胃里。
  北京骨髓库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配型,她的儿子毅然为她捐献了骨髓。移植手术非常顺利,只要度过排异期就能出院回家养病了。连医生也没有料到,她几乎尝试遍了术后排异期的各种病症的折磨。术后两周,她发生了严重的肠道排异,腹泻、便血,每天20多次跑厕所。肠道内膜完全脱落,只能完全禁食,每天仅靠二十四小时的输液维持生命。连续两个月的禁食禁水,每天十几次的便水便血,云的体重从入院时的九十多斤直降到六十多斤。最严重的时候,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终于情况有所好转,膀胱炎,肺部感染等各种病毒感染却陆续找上门来,云的病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治疗难度也越来越大,云成了医院病友中住院时间最长的一个……
  断断续续的信息涌进手机,一点点翻看着,泪水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那首《感谢你》的旋律又在伴着血泪耳畔流淌。“我是一片即将飘零的枯叶,但我并不孤单,并不失意,面对着日夜依附的大树,我放声歌唱。生命原本就是美丽的,何必在意是否短暂。”入院一年了,云孱弱的身体被各种病痛轮番侵蚀,每一次病痛袭来,对于体质极度脆弱的云来说,都是一次生死较量。她的自信和毅力时刻经受死神的新一轮考验。她体内贫瘠的血和死神做着决绝的争斗。
  命运的无常、人生的短暂、生命的脆弱,生死存亡的悲剧轮番在人们周围演绎。美丽的幸子是不幸的,她满含对爱情的执着,对未来的向往,过早地凋谢了。幸子又是幸福的,她得到的父母挚爱、爱人最真挚无私的爱,是任何金钱和物质都不能换取的。美丽的云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自从她患病住院,丈夫抛弃了工作不离不弃,悉心照料。尽管背负了十几万元的债务,他毅然卖掉了唯一的房子,转到北京为云做骨髓移植。
  “我失去了健康,却收获了爱。”翻开云的微信,她又在喃喃自语:“病魔的折磨、曾经的绝望、曾经对命运不公的抱怨……都过去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感激”。“我从没像现在这样体会到亲朋好友、同学之情的温暖。还有我那些可爱的学生和她们的家长。现在,我每天早晨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看着蔚蓝的天空飘过的云朵,看着病床周围家人熟悉的面孔……,甚至想象自己再次走上讲台,面对那些纯净可爱的眼神,听着一声声“老师”的呼喊,领着孩子们朗读,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只是可惜,不知那天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讲台上,或许我应该准备得更充分,讲得更精彩。”“不知道我的生命之路还能延续多久,但只要能再次走上讲台,给学生们讲述生命的意义,人生的感悟……。”“再美丽的春天都会凋谢,人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哪怕是多活一天……无论如何,我已从春天走过。”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她的微信头像“从春天走过”,才是她久经磨砺的人生宣言。
  2015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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