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雨来时好秋凉

　　雨季就这样来了。　　　　

有什么好期盼的，有什么好懊恼的，有什么好愁苦的。关于夏天的记忆应该还很清晰吧。因为百无聊赖，因而无所事事，因为像一只落单的骆驼一样的日子而感到悲苦、而感到孤独、而感到欲哭无泪的日子，也不再是没有尽头的了吧。　　　　

自晨起至昏定，绵密的雨线织就了一张无形也无边的大网，那张大网把焦躁装进去，把浮泛装进去，把关于平庸得喘不过气来的郁闷与压抑装进去。现在的感觉真像大病初愈——病？难道不是吗？盲目的乐观与虚假的赞美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无处不在的坑害、蒙骗、压制、截流、克扣，以及大笔大笔的不知去向和一次一次的有名无实，烂如豆腐，黑如土漆，恶如豺狼，强如花豹，假如纸虎，更掩藏不住贫弱加病痛、残缺加无助、无知加愚昧，猥琐加自私，庸俗加粗野、可怜加可憎……心痛的感觉真正无休无止。关键之关键是人的灵魂，它们怎么就处于自然放养的境地而无人管理。很好的一个牧场，却没有敬业又善良的牧人。本来，牧场一直都是水草丰茂的，遗憾的是，从来都长草的牧场猛然间长出了房子，最好的了河段被拦腰围堵后长出了“明珠”，牧场上的马牛羊们只好四处奔波，去找吃的、穿的和用的，甚至，有些已经不惜代价出卖自己赖以护体和活命的“毛皮”和性别。　　　　

所以，无论是旱季还是雨季，无论在夏天还是在秋天，总之都觉得自己像被驯化的畜生一样活着。毛皮，现在是可以随时都能够改换的，这是何等伟大的一种进步！今天还在食草，明天可能就开始食肉，或者既能食草也能食肉。那么多人都练就了锋利的爪子和尖锐的牙齿，并且尽最大限度把自己的口阔拉扯到耳根附近去。人性野蛮本性的比拼就是这样开始的。　　　　

睡得着还是睡不着，其实都与天气没有关系，所有的疼痛和忧患全在心里。在盛夏，在阴历七月，那些像幽灵一样四处游动的油亮的脊梁和渗血的肩膀，既不能让人忘记世间种种不公和普遍的悲苦，也不能让人有幸福的感觉产生出来。“乐观”，那是一个多么亮堂的字眼儿，但也一样很难从眼里、嘴里轻而易举地进入到心里。城市街道上那么多的地砖都在叮当作响，到了雨天就给行人的鞋、裤溅上污泥浊水，是不是让人很生气？滨河路和滨江公园里的环卫工人肆无忌惮且轻而易举地把垃圾倾倒入河里，一旦有人干预，反而凶恶如犬，是不是让人很生气？能占道经营的全都占道经营了从来无人过问、无人管理，城市真的变成了“无道”的地方，是不是让人很生气？唯一的一条主街道，每逢“换届”都有新的改建项目很快上马，多年来，致使这条街道一直都不成其为街道，各种传闻像污浊的风一样随时吹来，什么“套取了多少国家资金”，什么“养肥了多少‘公仆’”，是不是让人很生气？据说，有那么一大笔钱从北京划拨到了诸如小城这样住着许多居民和公职人员的地方，并要求这笔钱一定要如数发放给这些人的，据说叫什么“慰问费”或者“维稳费”，然而，几年时间过去了，灾区民众伸长的脖子差不多快要被风干了，这笔钱至今仍未到位，是不是让人很生气……　　　　

回想一下，也曾有耳根清净的夏天，也曾在那样的夏天安然入睡。那是真正的公仆真正尽职的时代，那个时代夏天的午后和晚间，公民们的确能够安然入睡，因为，那时候大家听到的消息和后来的事实相当一致并且很有热度或暖意，即便在炎炎盛夏，大家还是能够安然入睡……现在，这些事情还在被人们乐道也被人们经常回忆。　　　　

——现在，夏天过去，秋天来临，苍苍上天守信如约。“立秋无雨万认愁”，今年“立秋”那天下雨了，这叫“应期了”，很吉利的。天凉好个秋，能够无所畏惧地躺倒床上去了，但未必就能够安然入睡并且悠然入梦，因为大家开始听到了许多相关猎人和猎人们围猎的消息，并且，消息传来，围猎很成功，收效很大，像常年病夫一样颓丧倒地的人开始坐起来甚至站立起来，都在向传来捷报的方向翘首引颈、跂而望之。此前，他们吃得好也穿得好，但他们依然面有菜色，而现在，他们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们的心跳开始回归正常频率，他们的血流变得通畅。很遗憾，他们进入冬眠的时间太久了，很早以前就失去了生机和勇气，甚至也没有了生气的力气。现在他们开始笑了，但只是一些微弱的笑意，他们还不能开怀大笑，毕竟未到开怀大笑的时候。他们也知道，围猎这件事做起来历来都是艰苦卓绝的，是悲壮的，是空前的，是“破天荒”的，是划时代的，是关涉家国兴衰的，是牵涉到每个人衣食之梦和子嗣兴盛之大事的，简而言之，关系到每个人的幸福快乐。当然，围猎的事情也关涉到每个人晚间的睡眠。无论像家禽家畜还是像野生动物，都需要安居之所和衣食之业，也需要在衣食具足以后快乐游戏，“食，色，性也”，人人都需要的。“立秋”之日天降好雨，这个兆头是极好的，但愿但愿，今年“立秋”以后上天不会像以往那样撒个弥天大谎然后继续行骗于世人而接着暴晒且持续暴晒，不要再派出如古言所说的“二十四个秋老虎”来戕害人间！但愿但愿，浮躁的能够变得沉静，狂野的能够变得温顺，凶残的能够变得仁慈，猥琐的能够变得大气，吝啬的能够变得慷慨，空洞的能够变得充实，虚假的能够变得真诚，卑鄙的能够变得高尚，奸巧的能够变得诚恳，闭锁的能够变得豁达，丑陋的能够变得美丽，可憎的能够变得可爱，可鄙的能够变得可敬，妄言者能够变得持重，妄为者能够变得可信……绵雨不绝的秋日，这是多么值得静候的日子！　　　　

雨声稍弱稍慢，仿佛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长途负重疲惫不堪了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担子，现在他好像也吃饱喝足了，需要过一个鼾声如雷但自己全然不知的午后了，而骄横的斜阳掠过的情景它无需继续担心。也许，这个壮汉子曾经和严酷的夏天一路同行，现在，他强健的身体也该在初凉的秋日好好歇歇了。　　　　 2014-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