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午后，拒绝一个渴望的眼神

城市午后，拒绝一个渴望的眼神

城市。午后。

高楼林立，钢筋水泥打造的人工峡谷之间，缺乏森林的气候调节，热浪扑面而来，像机器喷洒着热气，考验着人们的意志力。罅隙间掉下来的阳光，跌在水泥地上，试图灼化地面，兀自作艰辛的努力。

没人理会阳光，城市是一部运行的机器，没有时间概念，没日没夜的高速运转着。城市又像一辆上了高速公路的车，于物欲横流中横冲直撞。撘上了这辆车的乘客，不乏严肃和圆滑，行色匆匆，没有裹挟慢时光里的心情，独自狂奔。

阳光像一把利剑，随时准备一场屠杀。温度38度，城市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大有慷慨悲壮之士，以中暑为代价或者建立条件反射为目的，负隅顽抗，行进在城市午后的街头角落，精心策划着一场预谋。

公交车像一只甲壳虫，在冒着热气的路上爬行，慢吞吞地扭着腰肢，不时地与急切的行人作一次晤谈，行人或上或下，杂乱无章的涌动，奋不顾身地出入甲壳虫的身体内部。

商家的亏本放血甩卖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重金属音乐声音低沉叩击着心门显得歇斯底里，无关协调，与时间的暗示和人们赋予的内涵不相契合，毫无理由地喧嚣着。

外地的水果和乡村的时令水果粉墨登场，企图进行一场角逐。店铺的瓜果堆放整齐，书写着打折的纸牌插在水果中颇为夺目，叙述着走向廉价的意向。若稍微驻足，就会被热情的声音黏住或惊悸，引导着一次买卖的可能。

乡下的农人或者打着乡下标签的商贩，占住街角或者一个巷口，或者街道两旁，急切地兜售水果。他们往往张皇着神色，像犯罪分子一样害怕被人揭发被人抓住一样恐慌。他们的秤挂在箩筐或者背篓上，已经做好了提前工作的准备；他们也具备了短斤少两的狡猾和得意；他们顶着烈日，跟具备营业执照和卫生执照的合法营业者进行着斗争。黝黑的皮肤反射着黑色的光芒，分一杯羹的理想需要汗水和睿智浇灌。此时，城管正在午休，他们像一只只在暗夜里逡巡的幽灵，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烈日灼灼，吆喝声上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毫无羞涩的表情，激情释放与目的有关，抓紧时间贩卖，不在奔袭中逃逸，是一种暂时的安稳，他们欣喜异常。

我是一只蚂蚁，爬行于午后的城市。搜寻着合理而廉价的食物，以满足我随时需要食物的胃。我脑袋里存储着时令这个词语，也随时令而动，感受时令带来的馈赠。

碧绿的牛奶西瓜，硕大，堆放在三轮车上或竹木篮子里，等待着路人的购买。浅绿的香瓜也与西瓜争宠，试图攫住路人的眼神。当然，也有残留的李子，淡黄的颜色，零星地散落着，与遍地西瓜不一致，仿佛彰显着物以稀为贵，也似乎贴上了异类的标签。

这是一条城市峡谷的巷道。人来人往，人们在热浪中游泳，或蛙泳，或仰泳，或蝶泳。叫嚣的摩托和边三轮，也尝试着突围。还有如我一样的蚂蚁们，怀揣着如我一样的目的，贼一样的目光，窥伺着廉价的食物，以节约钞票为目的不惧暑热相机而动。

巷道两边，被活动的摊位占据，显得拉拉杂杂。 一位矮小的侏儒，正在贩卖着不合时令的李子。他身高约一米，隐没在李子的黄色之间，仿佛无人一样。他的小摊显得寒碜，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面横着一块木板，构成了他的小摊，简约而机动，一把遮阳伞破旧而骄傲地挺立着，给人鸡立鹤群的感觉。没有竞争的水果，无伤大雅地兀立，能在遍地西瓜中存在，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想，这也许是侏儒的高明之处，他的独特，也许能与遍布的西瓜形成对比，不与从乡间走出已经变得悍然的商贩共同斗争从而侥幸赚取生活所需，睿智也略见一斑。

他的摊子似乎无人问津，我的心里虽然装满了同情，但我也吝惜我的钞票沾满汗水，不想牺牲卑微的自我投去卑贱的同情。心念电转，我想继续搜寻食品。忽见一中年女人，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胖蚂蚁，行进于那侏儒的摊前不动，骤然拿起了一个李子，旁若无人地食用了起来。 大姐，新鲜的李子，好吃吧。买两斤啊。一个声音突然蹦了出来。我看见中年妇女吓了一跳。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没有做出任何选择，她不想买也没有多说，便起身要走。但她的衣被侏儒的手抓住了，说大姐，你买点吧，就一斤。侏儒仰视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不买，就不买。中年妇女说，你放手，你不放，我就掀翻你的摊子，咋看到你这种东西。

他们僵持着，中年妇女言语间有了威胁的含义。城市的午后，行人都是看客，我也是。

两分钟后，中年妇女手用力一扬，就挣脱了侏儒的手。他堆放的李子也从摊上散落了下来。此时，侏儒的脸色火红，眼睛里迸射着仇恨，一截藕那样长的手捏起了拳头，怒目圆睁地目送中年妇女离去。许久，侏儒的咒骂声×××，从小到大，在城市的午后某段峡谷里弥散。行人匆匆，没人瞅他，他的李子在他未及捡拾之间也被人踩碎，同时踩碎的还有他那颗穿行城市进军城市的心。

那一刻，我瞥见他的眼神：愤怒、失望、无奈裹挟、纠缠，散射着，就像那透过罅隙的午后阳光，棘人。

我是一只游离于城市的蚂蚁，也有被踩过的际遇。与他的眼神短暂对接，我心灵蓦地颤动，触景伤情，曾经的种种无助使我血脉喷张。于是，想走过去帮他捡拾散落的李子，或者慷慨一回买一两斤，来慰藉他。我的脚步准备移动，但被我的心念绊住，我会不会被他诬陷或者倒打一耙，成为罪魁祸首以致倾囊、自陷囹圄。我犹豫了，同情的火焰骤然熄灭。我不忍回眸，怕瞅见他之后感伤像湖水般漫过，淹没了我这只脆弱的蚂蚁。

很多人，泥土的气息尚未褪尽，强悍已经渐慢侵蚀灵魂。一只只蚂蚁，行进在午后，试图寻找着廉价的食粮，他们大约已忘记了故乡的淳厚和曾经的善念，或许已经在城市的物欲中投降。

城市的午后，阳光猛烈，穿行于阳光下的人们仿佛一只只蚂蚁-----孱弱的蚂蚁，已经失去了曾经抱团的秉性，兀自前行，或者已经掺杂了诸多的因素，或者与过往的经历无关，便漠然地拒绝一个渴望的眼神。人生之旅本来就充满艰难，只是一只蚂蚁，曾经被人踩过或者未来也难免不被人踩的蚂蚁，面对一个弱者又有何威严呢？

我也麻木了，试图找一句话作为藉口自我开脱，不幸却找到了：人们在爆发的极限之前，隐忍和宽容是接受不平的药片，素来都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试图稳定状态、平衡自我、进行自我安慰的；同时，以最快的方式消化苦痛也是卑微人群的共性。毋庸置言，那个侏儒也是一只蚂蚁，他一定会自我疗伤的。想到这，我仿佛有些释然。

城市的午后，阳光正盛。行进在繁华的中心地带，而我的心已经开始趋向纠结和凉薄，我想，这可能与我的过往和未来有关，只不过，这只是马后炮式的忏悔，在这时候，我开始盼望着真正意义上的春天了。
------[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7-3 11:5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