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等待发出的信

　　　
　　能够坐下来给你写信，是我刚刚才想到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此时此刻的心境和将来见到你时的态度。我不知道，那时我的脸上会不会带着微笑，心情很好地与你面对，用沉默式的交谈向你传递此生的经历与走过。
　　我不小了，不再是个孩子，尽管还是时常使性子，但火气却比以往小了许多。我懂得了，或者说至少懂得了做一个成年人所必备的一切，脾气、秉性，以及为人处事的方式。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让你明白，生命的历程我在用心走过。当然，也有错步的时候，有哭的时候，但每一次的错步和哭，只是让我更多的明白活着的意义和精彩。
　　那个冬天，雪下得很大。我的母亲催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用一声啼哭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我看到微笑挂在她的嘴角，也看到一盏淡黄的灯亮在额前。父亲是不在的，做军人的他在几天以后才得到我出生的消息，也在我近一岁的时候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那时，我已经能围着圆桌挪步了。我看到父亲眼睛里的欣喜，也悟到了母亲心底的骄傲。他们脸上绽放着迷人的光泽，那应该是因为我的出现吧。
　　碎花棉袄是母亲自手缝制的，胸前缀了一只很白的小天鹅。我很喜欢那只天鹅的样子，高高地仰着脖子，翅膀像折扇一样展开来。它的羽毛是一层一层的，能清楚地看到丝线的脉络和层次。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天鹅，有着骄傲的姿态和美丽的模样。但是现在，当时光走到今天，走到此时此刻之后，我发现童年的那只天鹅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影子，它不可能陪我一生，更不可能伴我走过日月沧桑，走到你的身边。
　　应该说是有沧桑的吧。虽然我的沧桑和你所经历的比起来少了些，但还是有的。我曾随父亲辗转南北，也曾随母亲跑遍大街小巷。略大一点以后，我还顶着星星摸着路灯下的栅栏进出大小学校，获得各种学历。
　　我有过很多梦想，最初是要做医生的，后来因为打针怕疼，也因为担心别人打针会疼，便慢慢地放弃了白衣天使的形象。再后来也有过其他的理想，比如做一个画家，一个造型师，一个艺术家什么的。但是，最终的结果，所有的梦幻都化成了现实中的琐碎，化成了一个普通人的平淡和静气。如同我母亲现在用刺绣打发寂寥的日子一样，我的闲暇时间几乎是与书为伴的。书总是很多，摆满了房间的旮旯犄角。搬了三次家了，每个家里都有放不下的书。爱人是不屑一看的，看的只有我和我的女儿。
　　说到日子，一家三口的生活还算温馨。他每天忙自己的事，来往于各大公司之间，用他的能力和实力为我们的小家打拼，一如我的父亲当年在军队“鏖战”。做男人也是不容易的，很多时候做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更是难得。我们聚少离多，却也快乐十足，彼此拥有的同时也互不打扰。这些你都懂得的，而且应该比我了悟得更深。因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要比我长很多。女儿很乖巧，功课也不错，一年级就开始做班长，直到有一天不想做了，竟然很豪气地跑去对老师讲，我能不能不做班长，只做一个好学生。听女儿讲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她一脸的诡秘。这种诡秘现在还藏在你的心里么？
　　见信的那一刻，我想你一定坐在黄昏的树影下。一条漆面剥落的坐椅横在脚上方。你的眼前有几只白色的鸽子，咕咕地叫着，欢快地摆动着自己的小脑袋。树影子下的你很老了，斑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面颊，伸出的双手像两片枯干的树叶。你的眼睛不再有水样的光泽，肌肤也不再有弹性，但岁月沉淀后的厚重与真实却实实在在地披在你的身上。在你的心里，一定还记得我现在的样子——喜欢穿旗袍，喜欢吃冰淇淋，喜欢躺在床上偷天度日。你也一定记得我的坏脾气和发作时的颠狂。你会咧开嘴角笑么？你会对着眼前的鸽子说，多大的事啊，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说。
　　我的坏脾气是家人都知道的，父亲母亲爱人女儿。但是，他们每次面对我的火气时，最有效的回答就是沉默，或者偶尔说上一句，愿意闹你就闹去，总有累的时候。于是，我就会在对墙吐气的时间段里明白，他们的肚量要比我的大得多，想得也比我开。
　　站在时光的最远处，你慢慢地教我懂得，人的长大与金钱财富无关，与功名利碌无关。岁月和人生的经历越多，沉淀才会越厚重，拥有才会越丰富。
　　你有多老，我不能预知，如同小时候不能预知我现在的模样一样。但我却能预知你对世的态度，它应该和我母亲现时的淡然差不多吧。做女人辛苦一生，为妻为母，却也丰盈快乐。有时候为芝麻大的小事闹几天情绪，有时候对天大的事情却不眨一下眼皮。我也一样，起码现在还没有太多的改变。你的眼睛应该是深灰色的，是那种看过岁月流逝后的深沉。你不再娇情，也没了小女人纷乱的心性，你沉默而不寡言，自然而不造作。你会对自己说话，也会回忆一下过去的日子。
　　是的，你是我的老年，我是你年轻的时光。
　　只所以做这种穿越时空的交谈，我只是想让自己早些明白以后的很多年该怎样走过，才会在变成你之后不给人生留下遗憾。我是个浪漫的人，有时候浪漫的不切实际，喜欢风花雪月卿卿我我。我为我的爱付出，也坦然接受别人给予我的爱。我疯狂发癫，认准的事情会义无反顾。这些我的亲人们都懂，也总是因为懂才时时迁就我。我喜欢画画，喜欢听音乐，喜欢各种各样新潮的时装。我更希望在见到你之前，让自己快乐一点，让时光流逝得慢一些，让人生少些不应有的缺憾。
　　我们一起经历过儿时的梦幻，也一起有过长大过程中的苦恼，还有过共同的心跳和由不得自己的一份悸动。那种轻嗅花香，漫步夕阳，携手微笑的风情也有过。当然，我们也曾一起经历了生活里的伤痛，为离去的亲人痛哭，为爱的事物惋惜。可是，在日落西山之后，当你坐在昏黄的树影子下读完这封信之后，一切又算什么呢？人生不都是这样如水般流过吗？
　　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历过日子里过多的磨砺。平静的生活就像四季里飘着的风，在温暖与清凉里变换。幸福的味道和其他的人一样，不幸福的味道也和其他的人一样，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不同。日子就是日子，就是自己让自己快乐着。你脚下的帆布鞋是我能想像的样子，身上宽大的布衣服也是我能想像的样子，再不会有九公分的高跟鞋支撑身子，也不会有俏丽的小西装衬托青春的容颜，你已经懂得了人生真正的美丽是平和与健康，是心宽与体谅。这样就好，也正是我想对你要说的。
　　亲人们的样子不要再去想了，该走的就让他们好好地走吧，该记忆的就让它们埋在心底的最深处。那些老照片也不要时常去翻看，因为每一张上留下的影子已经沿着岁月的河流一点点地变成璀璨和晶莹。人走一世的结果不就是沉淀河泥，一层层地去一层层地在么？
　　那群鸽子是你养的吧。有小生命的陪伴你会少些孤独和寂寞，挺好的。当然，我最希望你住的地方有很多经典的东西，书或其他，这和金钱无关，只和你自己的喜好有关。做自己喜欢的事，收藏一些自己喜欢的物件也是满不错的。
　　夕阳快落到山背后去了，读完信你就回家吧。把那些鸽子也带走，让它们和你一起哼着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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