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像我如此沉迷
2022-01-20叙事散文剑鸿
剑鸿夏天风一样走远。农历七月半刚过，凉意渐渐泛起。记忆的引擎仿佛崩溃，像一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无数雪花点。这让我想起生命这个庄严的词汇，隐隐感到一些担忧和恐惧。组成生命的有限的日子，被我囫囵吞枣般地过掉，不留一点细节……
剑鸿
夏天风一样走远。农历七月半刚过，凉意渐渐泛起。记忆的引擎仿佛崩溃，像一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无数雪花点。这让我想起生命这个庄严的词汇，隐隐感到一些担忧和恐惧。组成生命的有限的日子，被我囫囵吞枣般地过掉，不留一点细节和色彩。这个给世界留下深刻印象的火一样的夏天，在我脸上残留下太阳的痕迹，成为悠闲在家享受漫长暑假的妻子成功护白的比照。就这样，心灵的记忆，惨败给皮肤。
出来吃个饭吧。下班时分，朋友在电话里发出隆重邀请。我望了望窗外明亮的阳光，深吸了一缕从窗口中挤进来的秋风，犹豫了片刻。说，不了，开学了，我要送儿子回家。给点面子嘛，送儿子和吃饭有什么冲突，快来，这里有两个美眉等你呢。我说我就更不去了，万一美眉看上我，我会幸福得跳楼而死。我不是一个喜欢在外吃饭的人。晚上没事还可以凑凑热闹，中午要我出去吃饭，简直是受刑。从小养成的午休习惯，维持着下午和晚上的正常生命力。一个同样热爱睡午觉的朋友说，中午不休息，相当于被鬼打了一记重拳，意识恍惚，浑身无力。我深以为然。电话那头放出狠话，你不来别后悔，这样的表现，以后就没有饭局了，没有饭局就意味着出局，明白吗？我哈哈大笑。说，不要威胁我，我很怕。
很多时候，我的确有些怕。怕的不是没有饭局，而是所谓的出局。对于很多人来说，一个个局是生活的重要构成。局里局外的游戏、忙碌和应对，既是某种意义上的资本，也是一种成功的标志。有朋友在中学教书，老实本分，相妻教子，除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之外，算是一个典型的好男人，每天下班准时回家，照顾小孩，洗菜做饭，然后等她。那个她天天打麻将，回家总爱唠叨，说一个大男人，麻将不懂，牌也不打，饭局也没有，不交朋结友，天天猫在家里，像什么样。男人的自尊遭此惨重待遇，于是夫妻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我不存在这样的烦恼，老婆业余时间多，也不打麻将，洗衣做饭几乎全包，我也不是一个饭局也没有。相反，为了防止出局，经常要虚以应付，有时回家吃饭竟是奢望。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像一个木偶，被各种细如游丝的力量提着，被动作着各种表情和动作。我害怕的是，有朝一日，我会变成一具真正的木偶，丧失所有的生命力，麻木僵硬地活着。
我并不认为麻将，或者打牌纯属无聊，但它们却无法真正成为我的所爱。不仅如此，我和麻将和纸牌近似天敌，有着先天的排斥，一看见麻将就头皮发麻，一拿起扑克就头晕，眼皮耷拉。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有好心的同学，当然，主要是女同学，主动担任我的导师，积极训练和培养我这方面的兴趣和爱好，旨在增强我走向社会之后的适应能力。他们的理由是，打牌乃是交际活动之一种，如同跳舞，能增强个人魅力。这些话对我曾经产生过一定作用，我也曾因此积极投身于各种活动，汗流浃背地夹在一群打拖拉机的同学之间，屏息观牌，大声叫笑，为思考一张牌的来去和命运，上课走神，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我甚至还专门挤出半个月的生活费，报了一个交谊舞的兴趣小组，搂着女同学的纤腰，笨拙地练习慢三慢四，润滑的手指，柔软的腰肢，异性的体香，为青春留下一些幻想的空间和影迹。代价是，我不再知道脸红是怎么回事。
随着校园生活的结束，一切恢复如初。每次跳起舞来，我依旧像一个僵尸，打起牌来如同弱智。没有想到的是，参加工作后，真的有人根据我的牌技，对我做出了令人哭笑不得的判断。
那是一个我并不喜欢的家伙，矮胖，好动，自以为是，狂放不羁，争强好胜，长着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在乡财政所工作。有一次打拖拉机，我和他搭档打对家，因为我的一手牌出错了，让对家连升三级。他觉得我拖累了他英明神武的牌技，说我简直像个弱智，瞎出牌，学生时代的数学成绩肯定不好。我对弱智的说法供认不讳，说我数学成绩不好，心里却十分不服气，我说我的数学好得很，代数几何微积分，样样精通。为此我就打牌和数学成绩的关系问题，和他辩论了长达三个月之久，我甚至试图找出高中时期的数学试卷给他看。那是年轻时代的事件，面子和虚荣比天还大。被埋怨的情形，现在还有，但我已能泰然处之，一笑而已。生活告诉我，幸福与打牌无关，与数学成绩好坏风马牛不相及。后来，这个家伙因为涉嫌赌博，被调到最偏远的乡镇守边疆，再后来听说他被债主逼得厉害，似乎还动了刀子，不得已辞职远走，从此杳无音信。
说起来真的有些惭愧，似乎没有多少事物能证明我对生活的热爱。游戏自然打动不了我，吃喝的诱惑也很不给力。对于我来说，美酒佳肴和粗茶淡饭没有多大区别。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经过肠胃的蠕动，也不过造成生活污水的富营养化而已，童年时期的南瓜汤、烤红薯，现在却已经变成生态食品。很多时候，吃只是一种心境，一种心情。非要说吃，我只对辣椒有一定的偏好。没有辣椒，所有的菜肴就没有精神。偶然一次出差到江浙，沿路过足了海鲜瘾，但放眼杯盘没有辣椒，时见几片红椒，入口才知是假冒品种。结果回来大补一通，好几天肚子不适应。至于酒，除非在外不得已，在家一般滴酒不沾。家里存放着几瓶酒，只在有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消耗一点。偶有朋友到家小酌，看到我的酒，说你在外面喝酒如此豪爽，在家不喝，是不是嫂子管得厉害。看样子我要常来，否则，这几瓶酒有望成为二十年陈酿，到时你肯定舍不得拿出来。
对于工作，我有自己的理解。我是一个对办公室没有依赖性的人。办公室可能减少一些内心的空虚，给人提供安全感、价值感，虚荣感，提供名誉、地位，乃至别人目光中闪现的尊敬，但办公室并不负责提供健康，心灵的安栖，不真正加深人与世界的联系。不得不做的工作，只是一个饭碗，饭碗的获得，乃在于果腹充饥。我对自己要求比较低，对物质和权力有愿望没渴望。愿望停留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几秒钟内。我是一个目的单纯的人，尽力做好手中的事情，不愿意花费心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关于获取，我相信无念之念为大念，刻意的获得，非我所愿。我最大的希望是拥有自由支配的时间。有了时间，我很想去草原骑骑马，也很想去爬山看看日出，我甚至想过去探险，领略祖国大好河山的神秘。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这些愿望几乎都落了空。
工作之外，我很少和同事在一起。通常情况下，我会花来睡觉。有时会带上妻儿就近走一走，或者公园，或者超市，或者随意兜兜风，看身边的世界如何一天天变化。世界美好，能观看的时间不多。
我的生活，已经被某种力量格式化：周一到周五，每天七点起床，送儿子上学，自己上班，有时起得晚，只好心无旁骛一路急行，然后看着儿子幼小的身影在上课铃声中跑进校园。中午十二点，下班接儿子回家。回家的路上，和儿子谈心，我问，聪聪啊，今天老师有没有表扬你。儿子说，老爸，你怎么每天问同样的问题，烦不烦啊。那你一定挨批评了，我说。儿子说没有批评也没有表扬，然后沉默。我又问，聪聪，你今天做了课堂笔记没有，儿子拖长声调说，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问，那你的字写得好不好，儿子大叫，回家你看看就知道啦。回家吃饭，午休一个小时，上下午班，晚上六点或者七八点下班回家，我摁响单元门铃，儿子帮我开门，露出半个脑袋，老爸，你这么晚回家啊。有时十一二点或者凌晨回家，儿子已经熟睡，脸上浮着梦境的稚嫩和香甜。
晚上不加班的话，我帮着老婆一起洗菜烧饭，偶尔还要洗碗。老婆做事随性，没有统筹，有时半个小时的事情要一个小时才完成。我嫌她慢，不如自己动手。每当这个时候，老婆总是像阴谋得逞一般，在一旁得意的笑，说老公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吃完晚饭，我和妻子到公园散步，儿子骑着自行车来回打转，享受着飞行的乐趣。我不喜欢在外面疯狂，很少主动约人出来玩。别人来约，也是委婉地拒绝。工作已经挤占了大部分时间，陪家人的机会很少。晚上，老婆上网，我和儿子看电视，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看书，望着窗口和吸顶灯发呆。我更喜欢斜倚在贵妃椅上，看儿子低头写作业，或大声背课文，背到我感兴趣的地方，我也接过书来，和儿子比谁背得快，老婆当裁判。
有时我的工作不是很忙，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在办公室无事可干，一天下来，也感到很疲惫，疲惫得连说话都累。我在家里说话不多，以至于老婆经常说，你是不是和我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我说不是。老婆又关心我是否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顺心，我说没有。老婆还不相信，说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不顺心就说出来，为你开导开导。被纠缠地实在没办法，我就说别烦了，我要构思一段文字。于是，老婆总说，我还是喜欢喝点酒的你。因为酒后我的精神抖擞，总是拖着老婆和儿子说话，不但说话，还喜欢吹牛。事后老婆和儿子一边复述我吹过的牛，一边笑我的丑态，我竟半点没有印象，茫然地问，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的生活确实缺乏情调，没有玫瑰花，没有纪念日，缺少诗情画意，也似乎缺少热情，很容易让人觉得乏味。我不知道别人的生活是怎么过的。我看到生活辽阔而斑斓。那里有很多神秘而幽深的东西，但我却像一条潜泳的鱼，在游走觅食的过程中，把这些东西忽略了，这是粗俗的表现。这种乏味和粗俗并没有警醒我，反而沉迷其中，乐此不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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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3-9-6 15: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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