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絮语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09 编辑 <br /><br />　　秋日絮语
　　一
　　宿雨初晴的日子，黄菊花格外明艳，秋阳下，一丛丛，一片片，迎风绽放，满山遍野地香。在农家门前的山泉边站上一会儿，你会觉得山是香的，水是香的，风是香的，就连你自己也是衣袖添香，眉目生香的。这馥郁的清香里，还有你的思绪、你的心情，全都是香的。
　　仿佛一切都按捺不住，赶趟儿似的出门了，黄蝴蝶翩翩地飞，小蜜蜂嗡嗡地闹，牧童随了缓缓而行的牛儿和羊群在山道上悠然地走，农人在地里打理着田垅，那是在播种小麦……恍惚间仿佛置身在温暖的春天里了。
　　可再走，林深处满架的弥猴桃和远处山岭上那一簇簇的红叶，分明在提醒你，秋天了，而且是深秋的季节了。玉米地里空落落的没有了庄稼，一攒攒野蒜，披着长发在疯长。硕大的胡蜂巢没了往日的热闹，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地上的落叶渐渐地厚了，柿树叶很早前就开始飘零了吧？带着沉甸甸的成熟和满足，盘旋着衣锦还乡。
　　路边的梨树上，挂了几片黄叶，瑟瑟地抖。树下草丛里躺着一只不知何时掉落的梨子。朋友甲用脚把它踢了出来，惊异地喊，梨子嘢！然后走了。朋友乙用脚扫了一下梨子，哦，梨子呀，也走了。朋友丙弯下腰，拾起梨子，看了看说，有虫，随手扔到了路坎下的荒地里。我想起了昨夜，街头路灯下，那一车车待售的梨，它们和眼前这枚一样，同是秋天的成果，只是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地点，有了不同的境遇罢了。
　　一份秋色，两份心境，唠叨的不只是季节。
　　二
　　据说白露若是下了雨，往后的日子只要路一白就会下雨，一直下到秋尽。我知道这是先民们总结的气象，是有其规律的，因为这几天的日子正在应验这种说法。成群结队的烟雾，在湿漉漉的山坡上弥漫、燃烧，它们翻卷着上上下下地跑，雨就续续断断地下，还真有点不让山路泛白的架势。
　　一团团烟雾缭绕着，忙忙碌碌的下河挑水，上山布雨，已然很是辛苦了，可比这烟雾还苦的却是这山里的庄稼人。
　　这个季节正是玉米成熟的时候。一排排又长又大的黄了壳的玉米棒子，斜斜地挂在花叶渐白的株秆上，有的已经耷拉下脑袋，急切地等待着收获。打完核桃的农人也已经开始着手秋收、秋种和秋管了。秋淋，无疑于明明白白地说秋粮要欠收了。
　　记得小时候住在乡下，那年月本来就缺粮，却偏偏时常闹灾。每年夏收和秋收的时节都要下淋雨，一下就是月把天，麦籽在麦穗上发芽了，玉米粒在棒子上霉烂了。发了芽的麦籽磨成面粉擀成面条，色黑、易碎而且非常粘牙，很不好吃。霉烂了的玉米粒红红的，喂猪猪不吃，喂牛牛嫌嘴，看着辛苦一年的收成白白倒掉，农人们很是心疼。他们一个个闷在家里，望着阴郁的天幕和长长的雨林，一边期盼着天晴，一边喃喃地念叨，说天干三年吃饱饭，雨淋一季饿死人啊。
　　前天去乡里慰问，看到大片大片的玉米已经熟了。今年上半年风调雨顺，玉米长势喜人，杆儿粗、棒子长、籽粒饱满，丰收在望的喜悦挂在憨厚实诚的农人的脸上，溢于言表。可没等到晚上，天便开始落雨，滴滴答答地下了一夜。昨天白露，竟又下了，按照谚语，这是彻头彻尾的坏消息。和家人回了一趟老家，下午返回的路上，十来岁的女儿突然指着车窗外问我，咦，那会儿从这过，看到满地的玉米，这会儿咋不见了呢？我笑笑，告诉她农民伯伯趁着秋雨暂歇的空档，争分夺秒地抢收了。说这话时，天空还在下雨，地里没了农人，我知道，冒着雨勉强收回家的玉米，若没有好的晴天晾晒，大部分终归会霉变，倒不如不收，等着天晴。
　　希望这天，路白了之后不会再下雨，好让成熟的果实早一些回家。
　　三
　　再次去夹门子又遇上了那位年近八旬的老人。老人还是穿了那件补得厚厚的衣衫，一双破了口的水鞋，扛一捆柴禾，站在路边给我让道，一边热情的和我打招呼。老人并不记得我是谁了，只是平时家里很少人来，若是来了人便可以和他聊天解闷，老人说大家来他很高兴，来得越勤越好。
　　我去夹门子是寻鱼腥草的。春天里也曾摘了鲜嫩的作菜，那时便说等秋后了来寻些老的泡茶饮。谁知入秋了却老不得空，得了空却又逢了秋淋，很长时间不能成行。好不容易等到周未不下雨，已是秋色深深了。
　　我们终是去晚了些，鱼腥草已然很老了。大部分叶子早已枯槁，奇形怪状地缩卷着，余下没枯的也满是残破斑驳的暗绿和浅红。它们一个个长长的、纤细的身躯，躺倒在萧瑟的秋草里，若不是俯身弯腰，双手披开草丛来找，的确是很难发现的。想想春日里那些活泼、肥美、红艳的身影，透着鲜香的味道，真有一丝人生暮年的感慨。
　　日子总是要来来去去的，并不停歇。岁月渐深，季节轮回，眨眼已是蛩声渐歇天渐凉，秋风老梧落碧塘了。昨日中午着意去公园看了桂花，不愧是花中第一流，静美的秋光里没有一丝丝风，但在百米之外却能闻到桂花的馨香，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香，成熟凝炼、馥郁老到的香。桂花开得挤挤攮攮的，一攒一攒的簇在一起，嵌在绿叶丛里。我忽然觉得，这桂花竟是用了毕生的努力来换这灿然的一笑，也正是这沉着的一笑，把它在唐诗宋词里挑上了秋天最高的枝头，也总算是不枉了这奋不顾身的一搏。桂花开得最浓烈的时候也正是它的生命开始殒没的时候，很凄婉，很惨然。一点一点的金黄，倏、倏地从枝头跌落，如流星划过，如露珠凋零，一地清魂，满院神伤。花叶间嗡嗡着两只蜜蜂，大概是已经归巢待冬，闻知秋染天香了专程而来的吧，像我这样。那朵依然绕着三秋桂子翩跹起舞的蝴蝶，不会也是因了桂花的陈香，推迟了做茧成蛹的终生大事吧？那在传说中是要触犯天条的。
　　今早刚起床，开药店的同学就来电话，告诉我母亲从乡下来了。我第一反应是这大换季的，不会是母亲的气管炎又犯了吧！三步两步跑到药店，原来母亲腿疼病发了，好在这是老毛病了，照单抓药。母亲已经吃过早饭，说去逛会街然后坐火车或公交回家，我要陪，母亲硬不让，便随了她。正好朋友买菜顺道来药店溜达，刚聊两句，朋友父亲忽然进来买药，朋友很是诧异。朋友父亲说昨天感冒了，又咳了一夜，今晨赶紧来弄药。同学包好药，朋友抢着给父亲付了药费并叮嘱父亲要多喝水，朋友父亲答应着走了。
　　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算着秋天的故事呢？
　　四
　　高天流云，秋光明媚。金色的稻田流淌在老翠浓绿的山野间，忙碌着收获的农人，舒爽的秋风，裹挟了八月的醇香陶醉着正午的喜悦。小假赋闲，一高兴便带了乖巧的小黄狗一路撒欢地扑进了田野。
　　山路两边的草丛刚被镰刀理过了发，散发着阵阵浓烈的草香，小路没了往日的荒芜倒显得格外豁朗。草丛中蛩声不减，蜂蝶翻飞，花事热烈。喇叭花仿佛开了很久了，仍然开得缤纷浓艳。绛紫色的野棉花似乎从初夏一直绽放到现在，依然婷婷在秋风中浅笑。还有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各色的有名无名的花儿赶趟儿似的竞相开放，全然没有秋日的萧瑟。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住在山里，别人都赶在中秋节前取蜂蜜上市，而父亲每次都要等到重阳节了才取，现在想来父亲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在这秋花竞放的时节铲蜜明摆着会影响蜜蜂们正常的生产和生活。
　　收获完毕的核桃树站在山坡上，泛黄的叶子开始凋零，马蜂窝显露出真实的面目，突兀地挂在树顶上，成群的马蜂却全然不顾秋声已至，仍然若无其事地忙碌着各自的营生。柿子树愈发葱茏，黄橙橙的柿子从绿叶间探出头来急切地宣告着成熟的喜讯。黄豆地里只是偶尔会有一两片见黄的叶子，青里泛白的扁豆沉甸甸地挂在老绿的豆丛里，辣椒还在开花，碧绿的丝瓜也还顶着黄色的花儿。我忽然觉得，夏天只是刚刚转身，并没有迈出离去的步伐，秋天初来乍到，也才在熟悉陌生的环境。
　　不过秋天毕竟真真切切地来了。南去的燕子渐渐的多了，玉米林开始枯黄，白杨树撒下了满地落英，夏日里见过的青枣真正地面如重枣了。路边的水沙（火棘）如颗颗红豆镶嵌在碧绿的叶丛间，捋一把放到嘴里，已然少了夏时的青涩，多了一份浓浓的酸甜。红艳艳的石榴挂在绿枝上笨拙地摇晃着，苹果、梨子、猕猴桃，若干的果树更是一幅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小黄狗用尖利的犬牙小心而有味地吃着树林边透着诱人光泽的刺瓢儿，惹得我也忍不住摘下这淡黄色的美食。浓荫如盖的大板栗树下明显有着野猪拱食的痕迹，地面落叶上散落着光洁的栗子和炸开的刺壳，剥一颗栗子放在嘴里，脆、甜、香、鲜，忍不住会俯拾半晌。偶尔抬头，会在林间树梢上发现裂开肚皮的山瓜，费一番周折，摘了品尝，珠润瓤滑，回味香甜，绝对是童年的滋味。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关于秋天的诗我最是喜欢刘禹锡的这首《秋词》。刘禹锡说秋日胜过春朝，我以为秋是四季中最黄金的季节，是一年之中的最高境界。真实、从容、淡定、包容是秋的修为。她既有春的浪漫又有夏的激情，更不乏冬的稳沉，即便是红叶满山，黄花遍地，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燃烧成绚丽多姿的篇章，灿烂于所有的季节之上。
　　我赞美这个季节。
　　五
　　这个季节收获的不只是秋天，也不仅仅是成熟，还有那份况味十足的清淡。
　　三河口夜市开业好久了，我也就去过两次。一次是南山锻炼完了朋友生拉硬拽。坐在摆了烧烤和啤酒的桌边，看朋友们海饮，时不时端起茶杯以示礼仪，完了就那样一边坐着一边感受身边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和热闹蒸腾，心里竟有一丝淡淡的落寞。再一次还是南山锻炼归来，被同事约了。提前具结不喝酒，我便姗姗去迟，他们已然喝到兴头，小坐，一个个便有了七分醉意。在同行女士的劝阻下好不容易散了摊，俩男士却嚷着要吃夜宵，只好换家带面条的坐了，给一人上两碗。正吃间来俩男士，巨熟，招呼坐，上烧烤、啤酒，再约，又是一满桌人。吃、喝，聊天……谈古论今，推杯换盏，瞎吹冒撂。我虽是清茶在手却也免不得频频举杯，嗯啊应答，终场时虽说夜风正凉，可毕竟已凌晨两点，身心疲惫，困极。
　　南山锻炼是日课。仰卧起坐和俯卧撑坚持了十几年，健身操倒是新近的事，主要是为了消解肩颈的不适。完了还可以帮着朋友换换手，在南山广场的一隅蹭会儿羽毛球。这小城，夏秋时节下午和晚上锻炼的人原本就多，紧挨着小城的南山，环境优雅、开阔、整洁、灯火通明，更是锻炼的理想去处。不过这锻炼说到底只是挑人，不见得就要刻意地挑地方。想锻炼的人环境再差也会锻炼，不想锻炼的人条件再好也不想参与。过去是老年人锻炼的多，如今倒是中年人多了。这中年人犹如时下的季节，没有了春天的懵懂、夏天的鲁莽和冬天的冷滞，倒似有了一份海阔天空、云淡风清的范儿。
　　我也是人到中年不喜欢场。怕了纠缠不清的酒宴，烦了逢场作戏的应酬，头疼音响的吵杂，眩晕灯火的闪魅……烟、酒戒了，爱上了茶，麻将戒了，迷上了健身，荤腥吃的越来越少，名牌越来越不计较，倒是有些偏好布衣疏食、瓦缶绳床了。对亲人多了关爱，对朋友多了实诚，对社会多了爱心，对工作多了责任，对规则多了敬畏……几年前和人说请人吃饭不如请人出汗，也就说说而已，而今转瞬已成现实。每每接到吃饭的电话，尤其是下午，总觉得莫名其妙地别扭，相反接到相约健身的电话则异常高兴，甚至时常会主动打电话，召三喝四地约上几个人一起去锻炼，有时也会一门心思地期待着朋友们的召唤。再说到周末逃离城市、上山下乡，其实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中秋即至，朋友们在网上互相赠送着虚拟的月饼，送着送着却成了中秋假日的一场户外之约。想想好多年都不太吃那高糖、高油、高热量的东西了。中秋之夜，银轮高悬，月华如水，桂子飘香，在这凉天佳月的绝美时刻，与其吃那俗的掉渣的月饼，倒不如清茶一杯，清风满怀，三五好友或亲人，在院场里懒散地坐着，随意地聊着，联络联络感情，放松放松心情，感受那份难能可贵的清淡。
　　我以为，这种清淡，是中年的专利，在这收获的季节里，在这风月无边的秋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