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娃

　　　　　　　　　　　　　　　　　　　套娃 　　那个朋友说你收藏了很多俄罗斯套娃。 　　我们都没有你的少年时代，没有人知道套娃是怎么样的。你一边解释，一边在纸上画出了一个个的套娃。那是由大到小的站成一排的小人。你指着最小的那个说：这个是我。 　　你为什么是最小的那一个呢？你是那个最大的。你摇摇头，说看见自己就是“俄罗斯套娃”。那个木制的玩具，它在比喻你的生命存在。你藏身其中，被一个又一个套在最里层。对于你，还有另一种比喻：或者你更像那花瓣里的蕊，被包裹，被遮挡在一个不染尘埃的地方。不知道那是一种呵护，还是一种躲避。但是，你就那样长成了自己。 　　那是一种水晶的玻璃房子。你在那里营造了自己的童话世界，那些看过你的目光，经过你的人群和车辆，都只是上帝在那里画成的一幅又一幅的画。你仿佛拥有了世人难有的穿透剥离的目光，那像放大了水滴一样的眼睛，看穿了组成世界的物资纤维。那些形状、声音、气味，被你的视觉，分辨着，透视着。 　　惟独，你不是参与者，你也就无法获得属于世人由此而来的体验与感受。每一个人都在变化，变化的不仅仅是他们由少年到苍老的身体，更令你不安地是，他们变化的心。他们可以一段段地喜欢、热爱，这个世界上的事物和人。你看到了人的无法恒定归依。这是你恐惧参与尘世人之间的根源。 　　你本想融入这个人世的。你本心想过爱一个人，而阅读让你发现人世样本，近乎无一不是在各种各样的改变中。从这些变化的样本里，你照见了自己。你从不轻易喜欢上一种东西，你不断小心地从内心确认，你喜欢的每一个小小的物件，一旦拥有，它们都能永恒地伴随自己。在你眼里，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生命的，或者说它们身上和你一起经历了生命的过程，那样一种共同参与与见证，融入了你和物体彼此相携的历程。 　　你懂得花怎么开的，树木怎么生长的。每一场意外的离开，都是一种小小的灾难，为了你难以避免与承受的难过和伤心，你小心地规避着和人与物的关系。那些已经存在发生的，比如你的出生，你的父母与亲人，你学会怎么善待他们。你在用虚无微笑，这样一种沉默的妥协，表达出对他们的爱。这么很久了，他们的悲伤与喜悦也成了你自己的。你没有看见，潜藏在心底的那个独立的自我。 　　有一天，你听到轰然一声巨响。有一个影子，在这个世界流浪的影子，撞到你的眼睛。你看到那个影子里，有一张画像。你熟悉而又陌生。你确定，你从没亲眼见过。但是，你又为何熟悉一张画像呢？是躲藏在套娃里太久了，还是这个世界，让你遇到了前世的自己？在一切都不能以合理的现实存在解释的时候，你发现了一条神秘的世界通道。那必有一个今生和前世的映照。你想：既然谁都没有看见过前世，又怎么能否定它的存在呢。 　　那么，一切皆有可能。在没有人比你更有知觉发现可能的同时，你听到阳光的线条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你看到那些美丽的光线，从亿万年之前到来，它们携带了怎么样的从来不曾消失的物资能量呢。就是世界的“暗物资”吧。 　　光明在这个世界上无处不在，黑暗也像沉默的一张嘴，它不能开口的原因，是寻找那些能听懂的人。面对那些看起来丧失知觉的外在物象，人们更多的失语了。你到达了那里，你知道世界处于神秘之中，它一定说了什么，没有来到的人，看不到，听不见。你逗留在那里，和那个被藏匿的世界，做着无声地交谈。 　　你恍然回到土地上，回到你被拌倒的一瞬间。你看到，从自己身体里分娩出来的画像。而这个画像张贴在空间里的影子中，它变成了一个人。你并不觉得它是一个幻觉，也没有以为自己是在梦中。那个真实可信的影子，就在你的面前，你伸过手去抚摸了它的额头。那些感觉疼痛，足够珍贵，而那一刻那么庄严。你从它的身上，照见了自己。你发现自己以前没想过和别人有那么大的不同，原来你真的这么不同。你忽然害怕，一次又一次地逃避和画像的对比。 　　你不愿意和任何人建立所不能承受的关系。你也早已发现，一切存在都不是身外的，那些借助别人的经历，看到事物与世界存在的显豁、苦难、荒谬、绝望那么真切可见。在人群中，你忘了人群，你常常和现实中的自己走散。可是你总想躲到最安全的地方，没有冲突、碰撞、没有争吵、没有痛苦和死亡，你无法接受这些东西。实际上，你在醒着看自己做的梦。那时侯，你在少年的家院里，你看着，那开满紫色的花，一眨眼都落尽了。 　　那时候，你总觉得有一双大脚的阴影在头顶的天空行走，随时会踩下来。你忽然醒在心里，那些原本应该一体的生命伴随之后的离去，让你看到那潜伏在心里的伤，你知道不是谁都能抚平它的。面对芸芸众生，万年之下的人，来不知来，去不知去，你问：有没有坚持的意义？你从那一层层包裹的套娃里，探出头来，想着多年来和这个世界保持有限的和解——与此同时，你身陷于，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牢笼中。 　　那天清晨，太阳很好，你洗了脸，想着每天早上醒来，阳光和影子中的画像，都在。你走过去，拉开窗帘。天是那样干净，太阳光在那边，太阳被楼挡住了，但依然能看到光在面前。 你想，如果不是拉开窗帘，那干净的阳光，就不会照到你身上，那美丽的光，像个祝福。——这个景象过去很久了。时间沉默在永恒存在过的俄罗斯套娃中，像少年永生的梦幻，也像死亡的悼念与万物一体的长眠。 　　　　　　　　　　　　　　　　 2012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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