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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张哆嗦

2022-01-20叙事散文运涛涛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名,因为他走路不稳,又极慢,浑身发颤,象踩了电门,总是哆哩哆嗦,我与小伙伴都叫他张哆嗦。喊他时,他也会哆哩哆嗦扭过脸,面部的动作与嘴角扭曲着,口涎控制不住地滑到衣襟上,奇怪的是,他说话也是哆哩哆嗦,不够利索。我们结伴到街上……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名,因为他走路不稳,又极慢,浑身发颤,象踩了电门,总是哆哩哆嗦,我与小伙伴都叫他张哆嗦。喊他时,他也会哆哩哆嗦扭过脸,面部的动作与嘴角扭曲着,口涎控制不住地滑到衣襟上,奇怪的是,他说话也是哆哩哆嗦,不够利索。   我们结伴到街上闲逛,碰上他一个人在空荡的街上闲逛,看他反应迟钝,不会伤害到孩子,闲得发慌的我们试着与他搭话,他居然跟我们说了话,凡是说话咬字不清晰的人,都可能被我们笑话和戏弄,这个二、三十岁的大人,就成为我们一群五、六岁孩子准备戏弄的对象。   可是遇见他过马路时,我们都忘了戏弄的事,只为他着急,怕他慢悠悠地被车撞到,就会自发站在他的两侧,提示经过的自行车或牛马车,这里有个残疾人,腿脚不好。偶尔远远地有汽车或拖拉机过来,我们就会使劲挥舞着木棍,挑起自己的衣服或帽子,告诉司机减速,注意有人。   张哆嗦永远都是一如既往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对我们的善意举动,报以微微一笑,他的笑只有肌肉的抽动,不发音的,应该是领情的表情。脚步跟不上我们,他就用涣散的目光尽力看着我们,直到我们转弯了,回头还看到他在原地用目光隔空尾随着。   小伙伴们也曾偷偷争论过,张哆嗦是傻子吗?似乎不够聪明。   后来,他每天都去一个固定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正是我们平时最喜欢去的公园,公园不大,只有生满蒿草的两条泄洪沟,两座烈士塔,一座烈士墓,一片松林,一座被苏联红军炸毁的日本鬼子绞人机的废墟。   水泥废墟是小伙伴们在江里游泳后,光着屁股晒短裤的地方,泄洪沟里的歪脖子榆树可以让我们掏鸟窝找鸟蛋,松树被我们扒掉几块鱼鳞皮,割个小口用瓶盖接滴下来的松香,杂草丛里飞舞的蜻蜓、蝴蝶、蚂蚱等,是我们狩猎对象,总之,公园是我们无忧童年中最快乐的场所。   公园基本没什么人去,所以我与小伙伴几乎把这里当作了我们自己的地盘,张哆嗦意外地出现,让我们非常好奇,只是我们的游戏,游泳、掏鸟蛋、接松香、捉蜻蜓等,他一项都不玩。他说他是来这里上班了,专门负责看护烈士塔和烈士墓,虽然只有五、六岁,但我们还是觉得他说的不尽属实,不会有谁相信他的能力能看守好这里,别人做了坏事,凭他哆哩哆嗦的样子,制止也制止不了,追也追不上。况且,连我们都知道烈士塔和烈士墓是无比神圣的,要珍惜和爱护,比我们大的人更明白这道理了,哪还用得着专门派人看护。   只是忽然有了一个大人认真观看小孩子的游戏,尽管这个大人不够聪明,但被注视的孩子们还是觉得游戏有了某种程度的重要性。与张哆嗦说话时,小孩子中有的拖着的长鼻涕过了“河”,他也是哈喇子流到下巴,他从不笑话我们,我们也就不笑话他,但他口齿实在不利索,样子也邋遢,说几句就没人理他了,继续玩我们自己的。   玩累了,要回家时,特意与他告别,还关心地问他什么时候下班,如果我们走了,他一个人在公园上班会好寂寞的,我们只会说“多没意思”,那时还不懂寂寞这个词。我们跑出去老远,看他还站在原地目送我们,没有走开,似乎也依依不舍。   我们也有别的地方玩,不是每日必去公园,有时,我们在别的地方玩了几天,觉得公园里除了他自己上班,再没有人,他一定感到非常没有意思,我们就特意跑去慰籍他,每次总会看到他在那里。看到我们他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在附近转来转去,眉眼之间的笑意即使在面部哆嗦的时候也特别鲜明,我们问他做这个工作有人给他发钱吗?因为我们家的大人上班都是可以领钱的。   我们也会问他,“下雨天还来上班吗?我们下雨天妈妈不让出来,你妈妈让你出来吗?我们不来,公园里只有你自己,害不害怕?”“冬天天冷了还来上班吗?会不会挨冻啊?”我们说我们的,他说他的,因为交谈不得要领,我们就要走,他喊住我们,拿出了几张一毛两毛面值的钱,要给我们,我们猜可能是他看护公园发的钱,上次问过他,他这次证明给我们看,但别人的钱无论如何是不能要的,家长都教导过的。我们小孩子的手里也有过一分、两分的硬币,一分、两分买不了什么东西,家长不用担心我们花掉。一毛两毛,实在是一大笔巨款了,我们从来没拥有过,看我们不要,张哆嗦有些失落,哆哩哆嗦装回兜里,却掉了两张没发现,我们大声提醒他,他竟耳聋了一样背着手走开了。   看着掉在地上的两张毛票,有个小伙伴抵挡不住诱惑,说“他不要了,是我们捡的,去买冰棍吧?”我们没人附和,他自己把钱拿回了家。可是到家时间不长,小伙伴又把我们找到一起,说爸爸妈妈讲了,不能拿别人的钱,让他给还回去,他自己不敢去,让大家陪他一起去,张哆嗦推搡着不承认钱是他的,小伙伴还是硬把钱给他塞兜里了,特意塞到口袋最里面,怕再掉出来。   从那以后,我们去公园,虽也与他说话,却离他远远的,怕他再给我们钱,或掏钱掉地上被别人捡走。   我们拒绝要他的钱,远离了他之后,他就不太去公园了,在我们认为,他连自己的钱都看护不住,又怎么可能看护住烈士塔和烈士墓呢,应该是别人不用他做这项工作了。   如今,我们都步入了中年,张哆嗦的名字,有些人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我比较怀旧,时常想起幼时的童趣。对当年懵懂的事情有了重新认识。张哆嗦因为某种先天或后天的原因,成为了一个智障的人,但他仍然有与别人交流的渴望,希望被人注视和关怀,而大人不愿意理他,我们这群天真的孩子适时填补了他心灵的空虚,见他问“你来了”,告别说“再见”,给了他菲薄的温情,他用力想抓住这份纯真的温情,并寻找机会接近我们,所谓的看护烈士塔和烈士墓,应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接触我们的一个美丽借口。给我们钱不过是想报答我们陪他共度美好时光之意,却没有想到,我们小孩子虽然嘴馋,也特别缺钱,但不肯凭白无故接受,拒绝他也是好意,但就此反而疏远了,失去了唯一能与他交流的这些孩子,失去了人的注视,他当时该有多么落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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