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窄巷•旧时光

　　无限狭长的窄巷，望不到尽头，深入后，有种直达传说中桃花源的幻觉。阳光温柔地溢进巷子，暖乎乎的舒适驱走了原本空寒的冷清。往来的妇人与孩子，偶尔路经的货郎与推车，使得小巷更加的狭小，相遇时，总有一方不得不侧身礼让。
　　我的祖母，就是住在这条窄巷里。
　　许多关于孩童时期的记忆都凝聚于祖母所居住的窄巷。那里聚集许多特色的小吃，比如米糕，表面多粉，入口微甜；比如萝卜丸，金黄鲜嫩的丸子，蓬松酥软。
　　每月初一，祖母都会雷打不动地祭拜，她把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精美甜食置于供桌上的盘子里，虔诚的焚几柱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而每每这个时候，这些甜美诱人的供品，诱惑着馋嘴的我们。我们用玩耍后脏兮兮的小手，抓着就吃，祖母看到了，也不恼怒。一直记着祖母温柔亲切的眉眼，安详宁静的目光，宽厚仁慈的面庞。她细致地擦拭着我们的手，轻声地嗔怪着，永远都是“脏手吃东西会肚子痛”或“糖吃多了会牙痛”之类的话。时至今日，那些絮叨犹在耳边，仿佛溶进了血液，在身体发肤下汩汩蔓延……
　　祖母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虽骨瘦如柴，但精神矍铄。那双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温柔眼眸，仿若能感化世间一切邪恶的东西，不会因岁月的洗礼而蒙上尘埃。
　　祖母虽是大家闺秀，却识字不多。旧时的女子是不许读书的，由于曾祖父的开明，祖母得以读过几年私塾，因而略识几个字。我曾在祖母的抽屉里发现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爬着歪斜的字。祖母说，她是照着《增广贤文》抄录的，因为是繁体字，那时的我也认识不了几个。祖母指着上面的字，逐一念过去。这个是“宝”，这个是“母”，这个是“华”，这个忘记了……虽然她只认得寥寥几个字，但作为孙子的我仍是大加赞赏，而祖母则开心得像一个孩子。不管是被夸赞的喜悦，还是满意于孙子的乖巧，总之，她的笑溢满了眉宇。
　　这笑，温和宽容，慈爱细腻，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中。
　　依稀记得，那时的我白日里总爱跟着祖母，行走于长长的窄巷。鞋底敲击青石板的声音，通过两边墙壁的无数次反射，被无限放大了，空洞却不显单调，两双脚丫踩踏的节奏，有些弹奏的快感。走在祖母身后的我，心里总会涌起莫名的愉悦和踏实。
　　有时临近的村子里有庙会，祖母便会拉着我，用一双小脚极力快速穿过长长的窄巷。我紧握着祖母的大拇指，接近小跑，但小脑袋仍肆意乱转着，看地上磨得光滑的青石板，抑或两旁粗糙斑驳的泥墙，想像着庙会的热闹，兴奋得边跑边笑。儿时的我，对一切都是那么好奇和快乐！
　　夜里，房间里燃着一盏油灯，灯光灰暗如豆。我常常喜欢把枕头垫在身下，趴在床上看小人书。祖母和姑姑坐在床边聊天，内容无非是谁谁家嫁了闺女，陪嫁很丰厚，谁谁家的婆婆和媳妇不和，集市上谁谁家的布店花色品种齐全……我亦无从细听。看书看累了，我便躺在祖母的怀里，耳边的低声细语倏尔变为柔和绵软的催眠曲。夜光静静流逝，我亦安稳睡去。
　　夜间骤然醒来，祖母的呼吸声悄悄潜入耳蜗，一声重一声轻，接着便是一阵空格。原来，是祖母在睡梦中揉了揉鼻子。此时，整个窄巷隐入恬静的睡眠之中，阒寂得连悄然从窄巷夜行的野猫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
　　再次醒来天已微明，祖母为我细心地掖好被褥，然后起床忙活了。记忆中，祖母是窄巷里起得最早的人。我张着惺忪的睡眼看见祖母在屋里走来走去。生火、烧水、擦拭家具、扫地、做早饭，不慌不忙，稳贴妥当。
　　接着，整个窄巷也苏醒了，继而，热闹起来。麻雀灰雀们在檐下的树枝上愉快的歌唱；货郎担从窄巷经过时清脆的榔鼓声；婴儿睡醒后的啼哭声；母亲抚慰孩子的轻哼声；渐渐熙攘的脚步声……我站在漏风的窗口，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耳畔的悦音，眼前的繁忙，是那么的惬意且安生。
　　这就是旧时光里窄巷中每一天的剪影。
　　窄巷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以静默的姿态，安详宁静地矗立着。如今，祖母早已作古，可是，那些快乐的旧时光，那些镌刻在记忆中的影像，以特有的执着，无限绵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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