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

　　一个人，非常相熟，却变得格外陌生，心灵的隔膜。我们是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救赎的。因为我们不配。因为命运从来没有因为我们从前的纯洁，而给我们以恩典。所以我们不感恩，我们也不乞求。我们心如止水。

　　我不是我们。这个我们是我想象中的她们，我眼中的她们。我心里别提对生活有多烦了。但是我还是那种威严的样子，不在乎的样子。让他们说出我是什么样子吧。我不过是他们眼中的样子吧。但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眼中的样子。我要表现得像他们眼中的样子，但我绝对不是他们眼中的样子，因为我有我的自负——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喜欢这样看待他人。我希望人们幸福，看到人们幸福，我也会感觉幸福。反之，我不喜欢看到孤独者。我看到一本书里，大约就是《追忆逝水年华》，我昨晚读到的一句话：我不会爱上她，因为我们太相近了。所以人们说，人们是因为误解而结合。下半句是因为理解而分开。我在我的文章《爱情盲点》中说过，爱情的落差越大，越显出爱情的价值。落实到《追》一书中就更妥帖了，非常容易解释，为什么一个艺术鉴赏力不凡的贵族阶层的美男子，会在想象中，爱上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是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是一个妓女；他不惜牺牲自己和她结婚，让她满意。仕女在画上就让她在画上嘛，干嘛男人要异想天开，把她弄到自己身边来，给自己以侮辱和苦楚呢。爱情使男人嫉妒，但绝不能使他放手。

　　又见到了她。以前的同道者。我们之间是非常坦诚的，但是终归命运作了对头。我们各走各的路了。而且从她的片言只语中，我读到了一种憋屈。我可以反省自己，对她从来没有过不厚道，但是我也不能对她有什么帮助。在这样的社会和家庭事务双重义务之中，我有时间去关心谁呢？6号开完考务会走着回去的时候与学校两位同事说话，年轻人说学校没耍朋友的教师还多，根本没时间去认识人，没时间去耍，即使耍了也会被出脱，原因不言而喻：一天几次考勤，从早到晚都卖给了学校。以前不是学校搞得有年轻教师联欢吗？只是说说哪里搞嘛。网络时代，居然没时间没办法谈恋爱。教师的幸福指数也不高嘛。问东风中学坐不坐班，说原则上坐。我们学校原则上是一天坐八个小时，一小时五十元钱。以前就有人说我们学校教师奴性重。信哉！但无论如何，我有两个安慰是健身房和图书馆，现在呢还有学校发的手提电脑。这有点像工业时代全面到来的景象，人们不是更开放，而是更封闭。我只是随心所欲不逾矩吧。
　　封闭自己不需要外在的制度。封闭自己还可以有很多方式。我在一个作品发布会上，能搜集一切拿得到的书，能大略阅毕所有书的内容。我的精神是兴奋而集中的。我不会在作家的聚会上表现得冷漠和骄傲。冷漠这东西对人对己，都是不好的，如果出来不抓紧时间交流，就不如不出来。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我喜欢思想的提升与勾通。我的目光所及，一切冷漠的坚冰都将被融化。立即有一个表情像是一朵花，向我徐徐绽开。这个世界上少的不是冷漠、骄傲而是热情。我所看到的那双美丽的眼睛从来落不到花蕊之中，她眼光向下，耳朵里塞着耳机。她实际上排不开身边人语的喧阗，但也并不递出一个寒暄的颔首，而径自落入了自我的渊薮，成为一只封闭的茧。这只茧自有存在的理由。当我的目光落空之后，当我的热情落空之后，我会背过这茧子，转过脸去寻找别的更为坦荡而亲切的目光。

　　如果我有热情，我就始终热情；如果你想装作冷漠，你就始终冷漠吧；谁这时冷漠，就永远冷漠吧。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吧。我们彼此什么都不需要说。就像你假装没有看到我一样，我的眼睛从此也不会眷顾你。我再也没有心思走到你面前，叫一声你的名字。
　　有时候，爱情是一种堕落，是一种逃避。女人把生命系于爱情，其实是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如果我在什么时候堕落了，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封闭自己，要敞开心灵，吸纳生命的智慧。智慧比爱情，高尚而且实在多了。我不想封闭自己，我想要在生命的春天，告诉自己深深地呼吸，深深地呼吸，直至整个心房，都是花香。但是春天已经远去了吗？我想，我得去追逐春天。 （201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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