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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溯洄小记】念不够那一块土

2022-01-20抒情散文苇岸-弦歌

念不够那一块土水,是通江的湖水,清澈,大地深情的眼波。土,是沙洲的砂质土,通气透水性好,碧波中一叶莲花瓣的舟,丹阳湖和石臼湖的白浪给它镶上了花边。沙洲上檐屋庭树也开出绵延的花边或团团花簇,花边花簇都是沙洲的儿女,足足十八个村子。白天泼那块……
念不够那一块土

  水,是通江的湖水,清澈,大地深情的眼波。土,是沙洲的砂质土,通气透水性好,碧波中一叶莲花瓣的舟,丹阳湖和石臼湖的白浪给它镶上了花边。沙洲上檐屋庭树也开出绵延的花边或团团花簇,花边花簇都是沙洲的儿女,足足十八个村子。白天泼那块土一脸阳光釉,夜晚抹那块土一身星月光,我拿什么来给它增彩添色?清明节回去,唯有捧着虔诚的心,去朝水,去谒土,用字字句句吻遍昔日村村落落的每一寸土。
  沙洲南部的唐沟河像一条玉带做的扁担,东头挑着石臼湖,西头担着丹阳湖,河的南岸是一字街,光滑的青石板路牵着日升牵着月落。时光的流逝里定有中年男子逡巡着,进进出出青石板路两边木槽门的店铺,笃定东边那家店主更识货,出的价钱公道些,母妈,婆娘,妹头三代人纺的线,织的布在南陂里可是一块招牌。两个挎竹篮的女子走过一家馆子,小声嘀咕着:“乖乖,饭馆里两条柳树叶大的红烧小鱼要卖斤半盐钱,我们村里,一斤盐钱能买斤半棒花鱼。看看天底下打渔的都是赤脚巴地,那些吃鱼的穿着白水袜。”一个已是横竖不服气,另一个低头时偏偏看到了卖野禽的地摊,接口就帮上了腔:“买一对獐鸡,买两对野鸭的,都不是自家吃,这叫什么世道?”
  尽管那是古代的沙洲男女,但我有源自他们的基因和心眼,只要踏上唐沟老街的青石板,我就能说出古代的男男女女来。那边就有一家毛扇店,听我说说古。
  羽扇店里三五个女人在讨价还价,白衣白裤的老店主不仅精气神矍铄,舌头像毛笔能吐出语锋来:“亲眷人家啊,这把大白元一点也不贵,你看看鹅毛,一根根挑出来的,都是翅膀上第六根毛,不会有一根第七根毛充数。”有个叫水娣的女人挑了两把大白元和两把鸡心扇,又狠狠心挑一把雁毛扎的孔明扇。
  “哟,你家女婿定是个识文断字的才子吧,也只有这样的孔明扇才配他摇啊。”店里的老头见顾客买最贵的雁毛扇,益发笑脸相迎。
  “买你这么多东西,老先生客气点,我们织多少网都织不来一把孔明扇,打多少芦篚也备不齐送夏的凉席凉枕和毛扇。”旁边叫荷英的女子大着嗓门道。
  “二位是高芮的娘家?一口腔调比唐沟街上的话还好听,我奶奶就是芮家的,小时光老是喊我小三(音读些)子,小三子,真老好听。”店主学着一口高芮口音跟顾客聒诞,惹得其他女子也高高兴兴挑一把鸭毛扇,两把芭蕉扇。
  店主说的高芮在唐沟河西北的芮家咀一带,三高两芮五个村子,外村人叫那里的人家高芮人家。高芮人家在沙洲上最值得骄傲的是他们那一口让外村人羡慕的好腔调,高芮人家第二个特色是临着丹阳湖的八千亩苇荡而居,十里荷花香十里菱花香调理出来的女子个个都是打芦篚摘菱的能手。说起摘菱角,不听摘菱歌不算到过芮家咀。
  “要采新菱趁晚风,湖西采遍又湖东。满船载得胭脂角,不爱深红爱浅红。”也不知是谁家的二妹头、还是三妹头在唱。

  “稻黄鱼肥螃蟹美,八月菱香随风扬。我起藕来赶早市,你采菱角月下忙。菱蔓攀在荷梗上,月里嫦娥当红娘。”是个小伙子在接腔。

  “划着船儿到湖西呀,你看呀么看分明。湖水清呀照双影,就好像两角菱。”岸上的人分明听得真,还是那妹头开了腔。

  “划着船儿到湖东呀,你看呀么看分明。一个你呀一个我,就好像两角菱。”听听小伙子唱的,哪里还用得着嫦娥来当红娘?过不了几日,去唐沟街上卖藕的小伙子准会悄悄塞给前去卖菱的妹头一把月牙梳。
  沙洲东边的石臼湖上有大片的野菱,湖岸上大邢村的女人划着鸭船去石臼湖,不大工夫就摘回半舱的野菱来。大邢的男子跑船的多,一条扁担行走江湖,外地的帮会存心想欺负船码头挑货的黑汉子,断喝一声:“呔,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来我饭盆里抢饭吃?”黑汉子低低的一句:“我是湖阳邢村人。”七个字竟有千斤的分量,压得对方忙抱拳:“幸会好汉,刚才不识英雄面,海涵,海涵!”外面的人只要一听是湖阳邢村的,就知道他们心齐胆大不好惹。自古以来,邢村人不用仗剑,扛一条扁担便可壮行天下。邢村是沙洲上独一的说话带后鼻音的村子,“邢村人”三字经邢村人的嘴吐出来就成了“营岑宁”,三字听来竟是北方豪侠的音色!
  邢村中间一条贯穿南北的青石板路不知起于何年代,东西是十二条巷子排展出四四方方的村子,自古以来邢村人勤奋进取,崇尚诗书传家。据邢氏家谱记载,邢氏一门有名望的官宦达六十三人。从老人们嘴里可知道先前邢氏大宗祠占地面积一千多平方米,五间三进的祠堂进进门同宽,足以彰显家族的荣耀。明朝穆宗皇帝为表彰右参政邢询及其子邢埴、邢址功德而修建的济美坊将家族的荣光推向极致。解放前还屹立在村子后部庄严的大王庙始建于金大定十二年,历经元、明、清先后十一次修葺、扩建,正殿单檐歇顶,古朴多变的斗拱承托着深远的出檐,后殿七檩四椽、五脊六兽,雄伟壮观。这些足够显示邢村是沙洲上开的最有特色的花。
  出了邢村继续往北行,是祖村、东王、陶埠、西赵四个村子。祖村、王村是沿石臼湖大埂织着花边,陶埠村在沙洲中部开着花簇,赵村在西边兴出另一条花边来。东边祖村王村的女子像男子一样会下湖谋生,西边赵村的女子也会在港里张网扳虾罾。家有几亩田的陶埠的女子不下湖,在水田里种水稻、栽荸荠,即便摘个菱也是在水塘里摘,大多不会弄船。但麻绩得好、网织得呱呱叫,小菜园经她们侍弄,豆角的花儿一对对地开,瓜果的蔓儿绕满架。男人能张钓子捕水禽,女人自然烧得一手好菜,将芡实、藕粉、菱粉调理成四季补品来。所以有多少南陂里、中陂里的大户人家将妹头嫁到陶埠村,看重的就是陶埠村的女子勤苦而安稳,不用下湖讨生活。
  与陶埠相比,沙洲最北的两个村子三陈和后韦田地少,柴草也少,狭长的村子就像大坝拦在丹阳湖和石臼湖中间,每年汛期受灾程度最大,日子总过得紧巴巴的。那些陈姓韦姓的沙洲人,大多不是荡起鸭船在石臼湖里捋菰米摘野菱,就是在石臼湖里捞鱼虾捞茭草,或是在丹阳湖里挖野藕打芡实,拉起水蓼做柴火。大半的光阴在石臼湖里和丹阳湖里流过,造就了他们唱一口好听的渔歌。
  “芰荷两艳香湖滨,芦笛声声响柳林;红蓼滩头飞野鹭,白沙洲上啭流莺。”这一曲分明是丹阳湖里下湖人唱的,不叹自己生涯苦,也不夸自己唱的好,句句要夸夸家乡风光美。
  “一叶扁舟百里湖,烟波深处望乡关;轻风短棹斜阳处,几曲沧浪自在歌。”这一曲是帮船上常年在石臼湖上打鱼人的咏叹调,苦底子生出悲怆的歌来。几分漂泊沧桑,几分自在逍遥。这些汉子不像邢村人张扬,也不像北陂里和西徐的人胆小谨慎,和近邻刘夏村人一样豪爽。一个个潇洒的渔耕者,神态像湖面飞过的白鹭一样安详,举止似湖岸挺拔的红杨树一样端庄。若说韦村后面的镇乡庵镇守着整个圩乡,还不如说是陈韦村的人镇守在沙洲北端水阔浪高的前哨。

  朝谒了整座沙洲的每寸土,我思想的淼淼烟波里,所有的今天昨日都是那一块土。浮凸在我血液波涌的沙洲啊,我怎念得够那一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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