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点
2022-01-20抒情散文敬一兵
交叉点敬一兵我前脚跨进厕所，老丁的电话后脚就跟来了。他约我到石人公园旁边的夜啤广场吃烧烤。要得要得。我回答的口气属于那种爽快中掺杂了兴奋的成分，这倒不是因为食物的蛊惑。食物的蛊惑，只能让我的味蕾得到刺激的满足，不能让我的肉身插上翅膀，从夏天……
交叉点
敬一兵
我前脚跨进厕所，老丁的电话后脚就跟来了。他约我到石人公园旁边的夜啤广场吃烧烤。要得要得。我回答的口气属于那种爽快中掺杂了兴奋的成分，这倒不是因为食物的蛊惑。食物的蛊惑，只能让我的味蕾得到刺激的满足，不能让我的肉身插上翅膀，从夏天的低矮处飞到凉风习习的高处。在城市的低矮处生活久了，肯定会对一些事情产生忌讳。比如傍晚逛马路，如果马路是笔直一条没有岔路口，人在路上走久了就会觉得没有尽头没有情趣没有惊喜。我的忌讳就是不想在别人的小说里浪费太多的时间精力和牺牲太多的脑细胞，读几页文字就想听听音乐，听完音乐就想着接下来该干点什么事情。老丁的电话，无疑就相当于是我要行走的下一个交叉路口。
我赶到石人公园的时候，老丁已经站在十字路口向我招手了。
这个十字路口跟其它路口不同，四周没有高大的楼宇，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也看不到交通岗亭和人行立交。大多数的时间是行人在街上自由穿行，很像乡村集市的景象。一个城市里睁眼闭眼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能说明这个地方比较落后，在人的心里没有太重的分量，自然也就比城市其它地方显得低矮了。它的低矮不属于地势上的低矮，完全属于心理性质的低矮。这片地区是田地被占用后菜农集中安置地带，再加上菜农手上没有太多的钱，文化上的需求也不是很急迫，所以大型的超市、影剧院、酒店、写字楼、高档公寓和休闲项目，是不会青睐也不屑青睐这个地方的。仿佛尿巷子一样狭窄的街道，还有在这个城市里夕阳只能残留在高楼顶部的时候，狭窄街道上依旧铺满了夕阳色彩的情形，勾勒出了石人公园旁这条十字路口的简陋浅薄轮廓。尿巷子曲径通幽，它的终点虽然在不远处，但行商走贩的吆喝，还有坐在院坝门口一边乘凉一边东家长李家短闲聊的居民，却让这个终点，在我的心里变得越来越遥远了。颇有些年代的老房子，蜘蛛网一样盘在头顶上的电线，让这个地方与城市其它地方的繁华新贵格格不入，然而恰恰是这种明显的差别，泄露出了一个城市是如何从泥土和水泥的交叉点上，穿越时间穿越历史向前行走的厚重脚步。
没有事情的时候，我喜欢从繁华闹市向石人公园这类地方走动。它们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街道与街道相连，楼房的高度和市政设施的配备却在逐渐降低，夏天所有的成分，像高温、高亮、光线的锋芒和浮躁心理，也在跟着降低。夏天属于高山，是一个轻浮的季节。这个判断，不是出自人的臆想，而是来自闹市区和石人公园之间的差别。向石人公园方向行走，简直如同从山峰往山谷里走，整个过程就像水在斜坡上流淌，完全是一种解脱的情形。距离可以让人感到彼此的疏远和冷漠，也可以使人产生憧憬和回忆。先前我的身子还在闹市区里倍受煎熬，到了石人公园，我就有了如鱼得水看得见摸得到的生动感了。难怪历史距离能够增强残余的人文风情的力量，原来一个城市的闹市区越大，现代化的新贵气息越浓，它像鬼火一样燃烧民风民俗这堆木柴的火焰就越猛烈，留给前人的是吹枯拉朽的悲哀，留给后人的仅仅是一堆灰烬。这样一来，我就找到了喜欢石人公园的理由。石人公园这里的十字路口，事实上就是人脱离自然和接近自然的一个交叉点。
老丁和我坐下来，点了火腿肠，烤鱼，卤鸡翅，花生米，还有几分蔬菜和一打啤酒。烧烤的油烟子四下弥漫，老丁本能地用手不时在肩膀和膝盖上拍来拍去，还不时把染成青色的头发向脑门后抹上几下，仿佛这样就能够把油烟子带来的污垢彻底清除掉。他是一个洁癖狂，这在菜农集中安置地带是不多见的。在夜啤摊上喝酒，男人大多只谈女人或者生意，而我和老丁谈的是卡夫卡，梭罗，沈从文和音乐。不合时宜的谈话内容在这个夜啤摊前，总是被别人把我俩当成疯子的眼光切割过来又切割过去。这个时候，老丁就会用义愤填膺的视线凶狠地将那些好奇惊讶的眼神岔开。如果遇到对方的眼神不怀好意又不肯退缩，老丁就会朝天上比出一个中指姆的手势，还会在嘴巴里故意大声说，老子就不信邪了，老子就要看看这些人有好横？我就喜欢老丁的耿直脾气。尽管这个脾气火药味太重，但它并不像其它脾气那样武断和固执。我过去认识的很多人，大多假得很，遇上这类事情，他们早就把你推朝前面去抵挡，自己却脚底抹油溜掉了。老丁和我就是在石人公园门前的十字路口上，各自穿越自己的行走路线交叉在了一起的。至今只要我回头看看，我俩从麻将朋友到酒肉朋友，再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知心朋友的痕迹，仍旧清晰可见。
我俩喝酒，苍蝇就会乘机来争抢我们盘子里的菜，蚊子也会暗地里偷袭一下我们的身体。商贩吆喝，商铺门前音箱里的重金属音乐，还有人声鼎沸汽车往来，都穿过飘荡的油烟子向我们涌来。这些相互交叉融合的凌乱景象，不同于城市其它地方的凌乱，它是凌乱的一种沉积形式，因为草芥味道和残留的习俗，使得沉积有了厚度和伸手可触的质地。类似的凌乱景象曾经也在卡夫卡，梭罗和沈从文的面前飘荡过。是说眼前的景象，总是让我们在他们的文章里找到无处不在的对应。精神和物质的形式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凭借啤酒的中介适当地把二者联系起来，它们就能互为印证和解释，到最后它们不再需要任何说明或解释性的评论。关注这样的十字路口，一首诗，一些涌动的音符，钱，烧烤和一种思想之间的联系，一眼就能被我们认出来。肖勒姆可以在他的笔记本上写满一百行的野心和他对两颗麦粒的尊敬，我也可以在这条十字路口上，用眼睛一次次蓄意与嘈杂喧哗相互交叉切割。我看一次这些涌动交叉的景象，就能从灯光、房屋轮廓、人体曲线和瞬息万变的街景中，清晰地看见一次词与物，理念与经验重合的世界表象中，那条时间的暗线条以隐秘的意味显示出它的真面目。
两条河流正在交叉。这个生动的感官印象，勾勒出了十字路口的脸庞。脸庞的线条是涌动不息的河水，从河水里冲出来的泥沙和石头，还有乏着臭味的垃圾，是脸庞的轮廓。事实上，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平原，就是被河水里冲出来的泥沙、石头和垃圾铺垫而成的。它们不仅是平原的基础，还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背面。一个人漫无目标穿过城市是找不到自由和惬意的，自由和惬意，只能安安心心坐在沿街无数的茶馆里，看着城市生活和面前行走的人群缓缓交叉的时候，才会悄然抵达人的心坎。
从现实以及我们自己对绝不可能靠笔谋生的警觉来看，一个城市的浮躁态度都会给人以不可宽恕和不负责任的印象。有很多地方我可以挣最低限度的钱，也有很多地方我可以靠最低限度的钱过活，但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同时做到这两点，除了站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交叉点上。我站在这个交叉点上，就意味着站在了从过去无数个交叉点上走来的时间、老人、残疾人、逝者和一切旧有事物的中间。虽然我有轻度忧郁症，还有时常被别人当疯子看的痛苦，但我还是不想把自己的生命结束在自己的手上。这样一来，十字路口就在我的眼睛里有了重量和庄严感，也有了依托的自信。
过去我还真不明白我对一个城市的迷茫、担忧、厌恶或者熟视无睹是怎样产生的。现在，我才在这个交叉点上，找到了答案。找到了答案，也就找到了自己习惯用自己的审美观片面选择交叉点，对已经选定的交叉点进行崇拜，对放弃的交叉点进行诽谤的症结所在。
敬一兵
敬一兵
我前脚跨进厕所，老丁的电话后脚就跟来了。他约我到石人公园旁边的夜啤广场吃烧烤。要得要得。我回答的口气属于那种爽快中掺杂了兴奋的成分，这倒不是因为食物的蛊惑。食物的蛊惑，只能让我的味蕾得到刺激的满足，不能让我的肉身插上翅膀，从夏天的低矮处飞到凉风习习的高处。在城市的低矮处生活久了，肯定会对一些事情产生忌讳。比如傍晚逛马路，如果马路是笔直一条没有岔路口，人在路上走久了就会觉得没有尽头没有情趣没有惊喜。我的忌讳就是不想在别人的小说里浪费太多的时间精力和牺牲太多的脑细胞，读几页文字就想听听音乐，听完音乐就想着接下来该干点什么事情。老丁的电话，无疑就相当于是我要行走的下一个交叉路口。
我赶到石人公园的时候，老丁已经站在十字路口向我招手了。
这个十字路口跟其它路口不同，四周没有高大的楼宇，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也看不到交通岗亭和人行立交。大多数的时间是行人在街上自由穿行，很像乡村集市的景象。一个城市里睁眼闭眼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能说明这个地方比较落后，在人的心里没有太重的分量，自然也就比城市其它地方显得低矮了。它的低矮不属于地势上的低矮，完全属于心理性质的低矮。这片地区是田地被占用后菜农集中安置地带，再加上菜农手上没有太多的钱，文化上的需求也不是很急迫，所以大型的超市、影剧院、酒店、写字楼、高档公寓和休闲项目，是不会青睐也不屑青睐这个地方的。仿佛尿巷子一样狭窄的街道，还有在这个城市里夕阳只能残留在高楼顶部的时候，狭窄街道上依旧铺满了夕阳色彩的情形，勾勒出了石人公园旁这条十字路口的简陋浅薄轮廓。尿巷子曲径通幽，它的终点虽然在不远处，但行商走贩的吆喝，还有坐在院坝门口一边乘凉一边东家长李家短闲聊的居民，却让这个终点，在我的心里变得越来越遥远了。颇有些年代的老房子，蜘蛛网一样盘在头顶上的电线，让这个地方与城市其它地方的繁华新贵格格不入，然而恰恰是这种明显的差别，泄露出了一个城市是如何从泥土和水泥的交叉点上，穿越时间穿越历史向前行走的厚重脚步。
没有事情的时候，我喜欢从繁华闹市向石人公园这类地方走动。它们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街道与街道相连，楼房的高度和市政设施的配备却在逐渐降低，夏天所有的成分，像高温、高亮、光线的锋芒和浮躁心理，也在跟着降低。夏天属于高山，是一个轻浮的季节。这个判断，不是出自人的臆想，而是来自闹市区和石人公园之间的差别。向石人公园方向行走，简直如同从山峰往山谷里走，整个过程就像水在斜坡上流淌，完全是一种解脱的情形。距离可以让人感到彼此的疏远和冷漠，也可以使人产生憧憬和回忆。先前我的身子还在闹市区里倍受煎熬，到了石人公园，我就有了如鱼得水看得见摸得到的生动感了。难怪历史距离能够增强残余的人文风情的力量，原来一个城市的闹市区越大，现代化的新贵气息越浓，它像鬼火一样燃烧民风民俗这堆木柴的火焰就越猛烈，留给前人的是吹枯拉朽的悲哀，留给后人的仅仅是一堆灰烬。这样一来，我就找到了喜欢石人公园的理由。石人公园这里的十字路口，事实上就是人脱离自然和接近自然的一个交叉点。
老丁和我坐下来，点了火腿肠，烤鱼，卤鸡翅，花生米，还有几分蔬菜和一打啤酒。烧烤的油烟子四下弥漫，老丁本能地用手不时在肩膀和膝盖上拍来拍去，还不时把染成青色的头发向脑门后抹上几下，仿佛这样就能够把油烟子带来的污垢彻底清除掉。他是一个洁癖狂，这在菜农集中安置地带是不多见的。在夜啤摊上喝酒，男人大多只谈女人或者生意，而我和老丁谈的是卡夫卡，梭罗，沈从文和音乐。不合时宜的谈话内容在这个夜啤摊前，总是被别人把我俩当成疯子的眼光切割过来又切割过去。这个时候，老丁就会用义愤填膺的视线凶狠地将那些好奇惊讶的眼神岔开。如果遇到对方的眼神不怀好意又不肯退缩，老丁就会朝天上比出一个中指姆的手势，还会在嘴巴里故意大声说，老子就不信邪了，老子就要看看这些人有好横？我就喜欢老丁的耿直脾气。尽管这个脾气火药味太重，但它并不像其它脾气那样武断和固执。我过去认识的很多人，大多假得很，遇上这类事情，他们早就把你推朝前面去抵挡，自己却脚底抹油溜掉了。老丁和我就是在石人公园门前的十字路口上，各自穿越自己的行走路线交叉在了一起的。至今只要我回头看看，我俩从麻将朋友到酒肉朋友，再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知心朋友的痕迹，仍旧清晰可见。
我俩喝酒，苍蝇就会乘机来争抢我们盘子里的菜，蚊子也会暗地里偷袭一下我们的身体。商贩吆喝，商铺门前音箱里的重金属音乐，还有人声鼎沸汽车往来，都穿过飘荡的油烟子向我们涌来。这些相互交叉融合的凌乱景象，不同于城市其它地方的凌乱，它是凌乱的一种沉积形式，因为草芥味道和残留的习俗，使得沉积有了厚度和伸手可触的质地。类似的凌乱景象曾经也在卡夫卡，梭罗和沈从文的面前飘荡过。是说眼前的景象，总是让我们在他们的文章里找到无处不在的对应。精神和物质的形式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凭借啤酒的中介适当地把二者联系起来，它们就能互为印证和解释，到最后它们不再需要任何说明或解释性的评论。关注这样的十字路口，一首诗，一些涌动的音符，钱，烧烤和一种思想之间的联系，一眼就能被我们认出来。肖勒姆可以在他的笔记本上写满一百行的野心和他对两颗麦粒的尊敬，我也可以在这条十字路口上，用眼睛一次次蓄意与嘈杂喧哗相互交叉切割。我看一次这些涌动交叉的景象，就能从灯光、房屋轮廓、人体曲线和瞬息万变的街景中，清晰地看见一次词与物，理念与经验重合的世界表象中，那条时间的暗线条以隐秘的意味显示出它的真面目。
两条河流正在交叉。这个生动的感官印象，勾勒出了十字路口的脸庞。脸庞的线条是涌动不息的河水，从河水里冲出来的泥沙和石头，还有乏着臭味的垃圾，是脸庞的轮廓。事实上，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平原，就是被河水里冲出来的泥沙、石头和垃圾铺垫而成的。它们不仅是平原的基础，还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背面。一个人漫无目标穿过城市是找不到自由和惬意的，自由和惬意，只能安安心心坐在沿街无数的茶馆里，看着城市生活和面前行走的人群缓缓交叉的时候，才会悄然抵达人的心坎。
从现实以及我们自己对绝不可能靠笔谋生的警觉来看，一个城市的浮躁态度都会给人以不可宽恕和不负责任的印象。有很多地方我可以挣最低限度的钱，也有很多地方我可以靠最低限度的钱过活，但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同时做到这两点，除了站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交叉点上。我站在这个交叉点上，就意味着站在了从过去无数个交叉点上走来的时间、老人、残疾人、逝者和一切旧有事物的中间。虽然我有轻度忧郁症，还有时常被别人当疯子看的痛苦，但我还是不想把自己的生命结束在自己的手上。这样一来，十字路口就在我的眼睛里有了重量和庄严感，也有了依托的自信。
过去我还真不明白我对一个城市的迷茫、担忧、厌恶或者熟视无睹是怎样产生的。现在，我才在这个交叉点上，找到了答案。找到了答案，也就找到了自己习惯用自己的审美观片面选择交叉点，对已经选定的交叉点进行崇拜，对放弃的交叉点进行诽谤的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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