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这样的夜想起你

　　
夜，竟来得这样快。
　　听到一阵雨声落在窗外那棵樱树上时，吃了一惊。隔着窗玻璃，看早已褪去残红的樱树，被风吹着，又落上些大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响，枝叶随即颤抖，让人心生怜惜。
　　如同有人拉开了夜的帷幕，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白天的喧嚣随之消失，即将开始的，是夜的一切。
　　很想点一盏煤油灯，如一朵花，开出柔和温馨的光，亮在幽暗的夜。朦胧的光照里，手持喜欢的书读，窗外的雨声不断，那情景，想来，必是别样的景致。
　　煤油灯被岁月遗忘很久了。遗忘到无处可寻。我只能在回忆里，去寻找那一束柔和的光。
　　闭目，模糊里，我竟看见了你。惊起，你的容颜渐渐清晰，却又很快沉在夜色里。
　　我怨着自己，无法将你在现实里多留片刻，容我再仔细地揣摩，揣摩一种感觉。许多时候，你活在虚无里，我甚至都无法确定你具体的名字。
　　你是谁？从哪里来，又去向了哪里？环顾四种，幽暗的夜色里，我竟无处可问，只有沿着记忆摸索着行走，试图解开一个迷。
　　时光倒流，我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个槐花飘香的季节，午后的一场小游戏里，我被伙伴蒙了眼，听见他们哄笑着四散，之后悄无声息。我摘下蒙眼的花手绢，寻找着他们躲藏的踪迹。
　　屋前屋后，大街小巷，他们竟都销声匿迹了。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自己。
　　跑进小巷，推开一扇半开的木门，这时，就看见了你。
　　院子空旷，寂静无声。只有你，在院中老槐树下铺展的凉席上，鼾声微起，睡意正浓。细碎的阳光透过树隙落在你身上，你如撒了碎金的塑像，躺在槐花摇曳的影子里，几片槐花瓣落在你的身上，你全然不知。我抬起的脚，一时之间不敢落地，生怕惊扰了你。不是因为你平时的傲然和严厉让我却步，那一刻，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不想惊扰了你。
　　等到我终于将那只穿了红布鞋的脚落在地上，你的鼾声依然平稳。你的睡姿与平日的样子判若两人，我认定，这才是你的真实。那一刻，我知道，原来睡着的人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心里随即产生了一个愿望，将来我要嫁的人，他的睡姿应是安然，呼吸平稳。守候着安详的他，看他沉沉睡去，一定很幸福。
　　多年后的一天，午睡醒来，看见身边的爱人尚在睡梦里。他睡熟的安详样子，让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午后，我知道，神灵答应了我的请求。
　　已经无法分辨，那个春天，你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我梦魇之后的荒唐记忆？那个午后，一个我素日惧怕、冷漠无情的男子换了另一幅样子。后来，无数次的诘问自己，终于明白，那是因为内心的一个结，一个缘自父母的纠结，被我柔弱的心悄然解开了。那一刻，投向你的，是一双温柔怜惜的目光，是因为，神不忍我幼小的心日夜被惊吓，于是让一场素白的槐花，埋葬了你依权仗势的罪恶。我的父母从此安然无恙，你的余生也终将在忏悔中度过。
　　沿着微弱的光，我继续行走。
　　那也是个春天的日子，苹果花开着，一朵一朵，开着纯白的梦。
　　穿着蓝色体恤的年轻男子，正沿着苹果园的小径走来。微微卷曲的发，一张白皙的脸，深邃的目光，嘴角还含着一个迷人的笑。这样一个男子，走过的瞬间，连风都停止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就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仅仅是一秒之后，就听见一声：“嗨！”回眸，风生水起，所有青春岁月里筑起的堤防，在这一刻全部瓦解了。灵魂带我轻飘在远离现实的云端，我才知道，从云端俯瞰世间，是多么奇妙的感觉。
　　也许真的是个梦，那么脆薄，如泛着光彩的肥皂泡。刹那的幻影，只是为了预演一场青春的恋爱。可惜我还准备好，匆忙上场的慌张里，又仓皇离开。多年后的回想里，想起你，那年轻的男子，划过眼前的，只是一道蓝色的云雾，而不是任何的具体。一次次的笑自己当初的幼稚，如同那些纯白的苹果花，一朵朵凋零在身后了，伴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夜色渐浓，你的容颜却在夜色里火焰般亮起，是烟花的绚烂，只是，很快又纷纷而坠，落入沉寂。我却不能不记起你，记起往日的点滴。
　　这样的夜想起你，正如那些无意中的相遇。一双我不曾看见却已知晓的目光，含着的忧伤，刺痛了我的心。只知你是如蝶一般的女子，轻盈在云端，冷傲的目光深处，是对尘世怜悯的注视。原以为，你这善良的女子，写就那些清雅空灵的文字，只因你的聪慧。怎知你如蝶的轻盈，竟是用一生的痛所化成！都说好人一生平安，为什么好人偏偏遭到纠缠暗算？你这冰雪一样的女子啊，爱，竟是永不复生的远去！纵有千般痛，你却不能跟随而行，因为，还有一双稚嫩的小手要你牵，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在将你注视！我不忍再读，那段让你疼痛一生的往事，每一个字，都是泪，模糊着我的眼睛！每一句话，透着哀婉凄冷，让我的心起了颤栗！
　　模糊里，我听见一个低沉伤感的声音，有些沮丧：“你不爱我。”我知道了，那是你。席慕容说：“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生命中遇见的人，我并不觉得有早晚的遗憾，来去，都是缘，哪有早晚？纵你有万般机灵才华，我只愿守侯一份木讷的情感，那是我前世的约定了，今生怎可轻易舍弃？我只能望着你离去的背影，道一声：珍重。
　　还有你，这样的夜，我总会想起你。温柔善良的女子，你眼眉低垂，淡然了尘世的喧嚣，孱弱的身影后，佛光映现。我亦步亦趋，欲跟随你而去，怎奈红尘牵系太多，总是难舍。你说，有那一天，缘分到了，我们一起修行。我想，这一天终会来临，我将步你的足迹而去，去那一方净土，洗涤蒙了尘的身心。现在，正有一个你一般的女子，每每给我鼓励，如你，是我今生的温暖所遇，让我知道，慈悲善念，终是每个人所去往的最好归路。
　　岁月匆匆，感谢所有的相遇，让我知人生冷暖，亦懂得，善与恶。此去经年，总会有些这样的夜想起你。一个一个的你，在我的眼前走过，如幻灯片，闪现，消失，让我在这些夜里叹息。
　　这样的夜，似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幽暗，深邃。多想在这样的夜点燃一盏煤油灯，走近你。你模糊的容颜，可会在温暖的光亮里清晰？可是，这样风雨飘摇的夜啊，那盏煤油灯，倘若点燃，又能照多远呢？
　　也许，我只能在这样寂静幽暗的夜里，听着雨落在窗外的樱树上，“啪嗒、啪嗒－”的声响里，一次次想起你，等待黎明，等待朝阳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