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的程家运

流失的程家运1 　　整个上午，半天时间。心里不畅，若有所失。――也可能真的就流失了。 　　他是我的学生。我做班主任，也教他们初中语文。从初一接手，到现在初二上学期，不过2个来月时间。 　　程家运（名字已做改化），男。16岁。按周岁算来，应当是15周岁多一些。是我接手这一个班级内，第一名很可能流失的学生。前面也有转到别的学校的，还在上学。他的目标是回家“拾棉花，收辣椒。也可以去饭店打工”。 　　程家运……个子不矮，有1.70米以上。在教室最后一排。脸皮连带脖子有一种铁色颜色，黑黄发涩。头发也总如沾了一层煤灰。上初一时还没有变声，一说话，声音小，细，如小姑娘般扭昵。进入初二，声音突然粗厚，说话时仍然扭昵不清。课堂上站起来，读书总不能读成句，一句话，若超过五个字，后面就要一字一字的崩出来，还往往错误百出。读完后会站在那里眼神干涩慌乱四顾，班内同学照例会哈哈的笑他。 　　作业照常是不写。应当他也真的不会。尤其数学英语一些科目，对他来说，就是听天书，鬼画符一般。不听，不看，不写作业已经成了习惯，其他听懂一些的，能写一点的科目也懒得写。这学生也真的懒的上瘾了，冬天里自己的脸也懒的洗，再要求他去多做些别的什么动作，也真的不容易。上课铃响，赶不到班级，也就正常情况了。 　　程家运同学……考试成绩：七八科下来，不过百十来分。平均每科十分左右。作业不写，作业本经常性找不到。

2 　　按学校纪律要求，程家运平日并没有什么是非。也不过是：有时迟到，自习课闲话，上课不听讲，作业不完成。对于其他同学并没有什么不良影响。 　　真正产生大影响的，也应当是影响了他决心“休学”的一事，就是宿舍内喝酒事件。 　　有学生买酒，在宿舍喝。涉酒人员有四五个，最是程反应强烈。值$2老师查宿舍时，他已经吐了一地，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夜里12点左右，值班老师打电话，让程家长来校。后又拨打120送到市医院。急诊，输液，一天后回家。

3 　　周三晚，程家运被家长接走，走时带走了被褥脸盆。书本在教室内，他父亲说等歇班时，再来拿走――“哼，他也没什么书”。 　　今天，周五。我去班内。那个座位还是空着。按吩咐同桌把他的书本归置到抽屉内，桌子上只剩下一个喝水杯子。 　　做过十几年老师，学生也流水般的来来往往。眼前这事，还是让我空荡荡，又沉甸甸。

4 　　喝酒事件发生后，程又来上学，且安之若素，家长也不闻不问，若无其事。这让我有些恼火。打电话让家长学校来一趟。程学生说自己父亲在上班，母亲也在上班，没空。来不了。 　　――那不行。这事情不小，家长不到校怎么行？家长不来，你不用上课了。 　　下午时候，程家长来到。来的是女家长。身材中等偏高，健硕。皮肤黑。也不善说话，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在家也不听话，就是不写作业啊！总是说他。就是不听啊！这可怎么办呢？老师你就管严着点吧！” 　　说话间，有人打来电话来，班上催她回去。知道她在砖窑上叉坯子（我见过这活，就是从拉坯子的车上，用小叉子叉下来，排成坯摞。）再看她指尖指缝里都是黑泥。 　　女家长黑的脸，很憨的笑着说：俺们在家里也是老说他，他就是不听。你们老师就管严点吧！

　5 　　程家运还是不听讲，不做作业。连同前两天的错误一并说来，越说越气，我说：要知道，这里不是旅馆！来吃来喝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里也不是养老院，来这里养老的。来一天，就要学一天。学多学少没关系，只要你肯学啊！你怎么不知道你是来干嘛吃的？ 　　看他又是铁锈着脸，站那里局促又不作声。我也按下火气，慢声说来：那，我们说句实心话，你还想不想上学呢？ 　　他顿了顿，鼓动了勇气说：不想。 　　――那，为什么还来上学？ 　　他说：是我母亲非要我来的。 　　――按你想法是不想来上学了？那你能做什么去呢？你今年多大了？ 　　他说：我能帮家里拾棉花，收辣椒。……我可以去饭店打工。我有力气，什么也可以做得了。我在家里做过这些事情，我做得了，我知道。 　　――那你觉得，写作业和那些事情相比，哪个更困难些？ 　　他说：写作业，学习更困难。我真的是什么也听不懂了。什么也不会。真的很困难。 　　――不要觉得上班就无比自由了。和我们上学一样。到了上班时候就得去，不到下班不能回来。这个你想过没有？ 　　他说：想过。拿人家钱，给人家干活，这是应当的。 　　――你们家长同意吗？ 　　他说：我爸爸能同意，我妈不同意。 　　――他们不同意，你会怎样？ 　　他说：只能坐在这里消磨时间呗！ 　　――那你能保证遵守纪律吗？ 　　他想想说，好像不能。 　　――那按你的想法，你是要退学了？出了学校，再想回来也就不容易了，你不后悔？ 　　他肯定坚决的说：我不后悔。 　　――你不要忙着做决定，好好想想。到底应当如何去做。过两天想的明白，就让你父母来学校一趟，我们再作商量。 　　他说：好。

　6 　　程家运给他母亲打电话，她不来。他就说，下午再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能支持他的。 　　晚自习后，9点来钟。他父亲到校门口了。门岗灯光下，看上去，他个头比儿子略小一些，也许是有些驼背的原因，也是黑瘦，一脸胡子，像从煤堆里爬出来一样。在门口那里抽烟，也不正眼看我，直愣愣丢过一句：你是$2老师是不是？干嘛不让我们孩子上学了？ 　　我有些上火，也没好声气的回一句：谁这么说的？ 　　旁边程同学说：不是。是我自己不想上了。 　　程家长就扔砖头一样，一句句朝儿子过来：不上学你干嘛去？你不满十八岁，招童工违法，哪里敢要你？你回家干嘛？有什么活？ 　　我让他去门岗处坐下来慢慢说。他又点一棵烟，不正脸看我的说话：是不是嫌他成绩不好？给班里拉分？那考试的时候不让考就完了。这么小，不在校，让他往哪里去？就叫他在这里坐两年，也大些了。再去自谋生路也行。这么点，你让他干嘛去？在家里干活，也让周围人笑话！ 　　我本来也有诸多理直气壮的话要说，但又觉得他说不是不在理。我就想，我若是家长，若自己的儿子也如此，我也会如此想法。――他不学习，不是好学生。但他还是个孩子，就应当在学校里。学不了什么“知识”，但也还不应当他去做活。他还不是那个年纪。就算在学校里再坐两年，养得他再长些个子，再长些力气。那时候再去社会上，也还放心些…… 　　我还是要坚守自己的底线：学校也还是学生学习的地方。你可以不学，但不能影响其他人。班内还有许多要学习，要学的好的学生。所以说，只要你在这学校一天，就要遵守起码的纪律，不能影响其他同学……学习成绩并不一定重要，但还是要学习的…… 　　程家长：不学不学吧。这滋味咱也知道。学不会在那里坐着也难受着哩。反过来说，学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最后也还是种地打工。一个样。不愿上算了。就这种玩意，在他吧。不上了是吧？不上就回家待两天。过两天想明白了再回来！去拿你被窝去吧。 　　程同学去拿自己铺盖，我也尽量闲话两句，问程家长在哪里上班？每月能拿多少钱？ 　　他始终不用正眼看我：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儿？怎么也得给他奔不是？现在孩子结婚都要楼了。去城里买楼多少钱？我们村一个倒是没要楼，要一辆车！ 　　夜色很黑了，也颇冷。他们爷俩个在校门口外，往摩托车上绑着铺盖。我拿手电给他们照下亮。程同学几声说，让我回吧，回吧。算是谢意。

　　7 　　程家运同桌交了一篇周记。错别字，语法不通，但还是能看出大概意思：小运同学很幽默，能给我们带来许多笑声。（在课堂上，程同学的表现，几乎是语言障碍的类型。）可一天，他不笑了。老师你为什么把小运同学赶走啊？我们想他，把他还给我们吧。 　　写这些文字的学生，也和家运差不多的情况。如此情况的同学在班内大约有七八个。全班学生47名（含家运）。 　　程家运家长说，想要毕业证。过两天来办个休学手续。

　8 　　学生之间是有差别的。我们也真的不可能每个人都做成爱因斯坦，贝多芬，袁隆平。换个角度来说，如此划分也并非就合理。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生命也都可以说是高贵的。那么教育的目的又何在？也应当是给每个生命以机会，让它在自己的时间空间里得到最大的发展可能。就如同，一颗树的种子，你就给它树的时空，让他长成参天大树。一颗豆子，也应当给他应当的环境，让他长成满意的豆芽。而两者之间也不必分辩什么优劣，因为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需要，而又都各自不能替代。 　　实际上，我们今天的教育，教师很难做到如上境地。原因也自有其原因。 　　孔子讲因材施教。我们原来老校长讲“分槽喂养”。学校里原来有分班制度。快班以学习为主，慢班少学一些课本，多讲些纪律等方面。该不该分班，专家及领导总会有许多的说词。 　　不过，按程家运的这个情况来看，如果他在慢班，周围如他情况的同学占了大半。他的在校的生命力会长一些。在一个周围大半都如他一样的同学中，他可能就多坐上两年……但，那样的班级又应当是如何的标准规范？需要什么样的老师去教？校长、家长又应当如何来配合？其他部门的说法呢？ 　　我们老师们喜欢（被喜欢）说的一些话：每个同学都是聪明的。都能学得会。我们教育应当是平等的，应当一视同仁……其实就在这些动听的话里，把一些学生损害掉了。

　9 　　程同学会不会回来？如他一样的学生们还会不会继续流失？ 　　若回来，在校，他会怎样？若不回来，在外他又能如何？ 　　做为老师，应当如何理解，面对这样的事情。家长呢？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如何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