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的槐树

还是在去年暑假之前，在每一天，我都在认真勤勉地过着我的日子，恭敬虔诚地迎接着每秒每分变换着的时光。可是，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明确的判断，不知道哪些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哪些是我应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因而我的生活里就总是充满着忙碌、懊悔和无助。

我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原本该是清明爽朗的生活，却因为那些琐碎和无知而改变了面貌，让我疲累不堪。

也终于病倒了。

生病期间，正常上班已不可能，于是留下了大片大片的时光任由自己去挥霍、去静想，这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体验。

故乡的房子正等着拆迁，爸妈要回去作一番处理。我也因而能够陪同爸妈，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

屋子的主人早已不住在了这里，所以，我们曾经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房子就随其晾在时光的一角独自荒芜了。

大门的铁锁早已锈迹斑斑，院门也早已朽坏，裂开得几乎都可以钻人了。等院门慢慢打开，又可以看到我那如梦似幻的昨日了。水杨、梨树、枣树、桃树和太阳花都被蔓草遮盖住了，那满身缀着黄白间杂的金银花穿插在杂草从中，很顽强很倔强地向上攀沿着。门边那一棵沧桑满面的老槐树依然如故，长得高大茂密，并且依然对我开着满树白色的小花。暮色在逐渐加深，往昔的生活气息似乎都能嗅得出，我却因伤病而沉浸在深深的失意里不可自拔。

眼前的这个老院，有我亲手种下的枣树，有我沿着小径细心栽下的剑兰，石砌的围墙边曾有过浅绿色的蓬勃着旺盛生命力的爬山虎，还有一口你一动它就嘎吱嘎吱叫着的压水井。夏日，多少个炎热的早晨和黄昏，我喜欢静静地走到院子里，一路惬意地嗅着那金银花的甜香，又到水井边赤足站定，压上一满桶水，任手脚浸在冰冷的井水里，沉醉着那缕缕的清凉与舒爽。此刻，目光越过围墙，就能看到那绕着墙外流过的小河，一条蜿蜒曲折在远处连接着长江的小河。这小河养育了几代村人。而在小河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也都会迎来几个寂静如莲的女孩，如我，一动不动地长时间默默地坐着，任时光飞流。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河的水却因污染的加剧，再也不复以前清澈了，反而水面上偶尔还会飘过令人作呕的黄黄绿绿来；而曾经那样喧哗热闹的村庄也因为诸多年轻人的出外打工而逐渐变得冷落甚而有点老态龙钟起来。人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站在这样的一个老院子里，看着那初生的月亮在那整排繁茂的水杨柳后面静默地上升着，内心里又平空增添了诸多失落与惆怅。

不知不觉，信步来到了老屋的顶层上。依稀记得年少的时候，曾站在这里，远远向外望去，仿佛那高低不一的山峦、那如白带一般缠绕堤岸的小河都充满了一种令人向往的力量；而今再来登临，再来远眺，那山峦和小河外面的世界就是我们这些年来苦苦追寻、跌倒了又爬起来、哭过也笑过的那一个世界。在淡灰色的暮霭里，所有过去了的一切似乎一下子都井然有序地在我的眼前一一排列开来。夜色逐渐加深了。而就在此刻，就在我沉浸在过往的岁月之中时，我突然发现，我竟然能够很轻易地就能辨别出哪些是我该值得珍惜的，哪些原来只是生活中的一些细枝末节而已。而之前的自己却倾尽了所有的努力去茫无目的地追寻那些细枝末节，最终让健康成了我的奢侈品，这个代价是多么悲悯多么沉重。

因而，在这样的一个傍晚，我忽然地就对那些逝去的岁月里认真生活过的我，产生了一种怜爱还有一种叹息，甚或更有一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般的感觉。人真奇怪啊！为什么在回头看的时候能够看得那样清楚明白，而在事情发生的当时却总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也许,这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才逐渐生成的一种心境；那么，这种逐渐让我们改变自己心态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一定要我们用半生的时间去搜寻才能拥有、而在当初不管亲朋好友们怎样规劝都无济于事呢？ 曾记得一次晚自习，学生好奇地问我：“老师，你经历过很多挫折吗？”我坦然地说我经受的挫折不仅很多，我的生活里还遭遇过不少风浪呢。也曾焦头烂额过，也曾失望彷徨过，可是在应付过去了以后我就把它们都忘记了。今天要我再回想起来无非是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段而已；在那些模糊片段里，我能记起的也只是一些令我觉得安慰的短暂瞬间。那些个短暂而美好的瞬间就象那闪烁在黯淡天空上的星辰——因有了他们的照耀，我的生命才变得更加坚强起来，而我也能在经受重重挫折之后仍有继续乐观地活下去的勇气。

我接着说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上苍不断地让我经受着挫折，同时又不断地在眷顾着我。就好象当年我怎样考上大学的辛苦磨砺已经淡忘了，但父亲从我手里拿过录取通知书时因激动而使他的手略微颤抖的细节至今仍记忆犹新；又好象在那一年我由小镇调往爱人所在的县城，当爱人开着车子来接我和孩子，还有一些人在忙着给我搬运物品时，那些欣喜，那些热闹，在今天回想起来都有些模糊了，却永远记得我的几十位学生知道我要调走的消息时，都不约而同地来到街上，匆忙买些小礼品送给我的孩子，然后情不自禁地与我相拥而泣的画面；又好象在每一届高考过后，那平日里的辛苦劳累心酸委屈都已浑然不觉了，而只记得高考成绩下来、师生相聚一起欣喜万分的场景。

所以，我相信此刻我的心态已经开始转变了。如果说之前我的每一次正直、怜悯、勇敢和奉献的行为能够使人充实，能够让人强大或是能够激励他人；或在我因病离开原有岗位时，有多少人感到这是永久的损失；或是有多少我爱并且我愿意为之无怨无悔地付出的学生的记忆里还留有我的一个哪怕极短暂的瞬间，那么我这一生所有默默的付出所有受到的委屈甚至包括我这因身心疲惫而导致的病患就有了存在的意义了。我再也没有必要把之前的那些我已经不用在意和已经快要忘记的挫折和忧伤装进行囊负重前行，那将是我的人生再也经受不起之重。

就像，那晚的我，站在荒芜了的旧日老院面前，在温馨地感受着傍晚微风轻抚的凉爽，舒惬地呼吸着院内花草淡淡的芳香时，心中生出的一种感慨——醉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经历过后才知乌云背后的彩虹，心灵的波折将日子烘烤得蓬松而略苦，沁出了生活厚重的原味，而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热爱这种原味，无论何时。

我深知，在我静养的这段时间里，日子会一天天地过去，岁月也会逐渐地在我的心中印下或浓或淡的背影。而在将要来临的日子里，在我的健康慢慢恢复的日子里，抑或即便是我再也不能回归到从前了，我也会很平静地把生活里那些不可避免的烦恼逐渐清洗，把一切的失落伤感逐一剔除；然后，在另一片适合我的天地里，我要轻装上阵，继续着自己人生无悔的选择。相信当若干年过后我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我一定只会记起生命里的那些芬芳，如同记起老院子里那一棵槐树——那一棵高大、真诚却又细致地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为我开出了满树细小、淡白和芬芳的花朵来的槐树，让我的灵魂再一次经受理想与信念的洗礼。
[ 本帖最后由 绿飞扬 于 2012-5-30 14:55 编辑 ]